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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採趣文《姑妄言10》

已有 2954 次阅读2015-12-17 08:21 |个人分类:文學|系统分类:文学| 美女, 而且 分享到微信

網採趣文《姑妄言10》 
10】
狂且乘狂興憶高官 美女支具美心譏俗客
鈍翁曰:

宦、賈、童三人雖爲同類,然氣質各別。一個人是一個身段,一番談吐,毫無相似。宦萼之呆也狂,賈文物之呆也假,童自大之呆也,則真呆矣。即邬合之奉承三人,亦是三等:宦萼爲重,賈文物次之,童自大爲輕,可見利字又遜勢字一頭。看他三人說玩說笑,純然一夥不經世事膏粱癡頑子弟。

宦、賈、童之遇錢貴,乃鍾生、錢貴之幸也。如錢貴不遇他三人,不顯錢貴之貞,不見鍾生之雅。作者之筆,正如畫石畫三面之法。

遊混公幹子後一庭,雖是楊爲英之惡計,然而世上酷好龍一陽一之人,皆當以此法處之。

前數回內雖夾寫遊混公之不堪,尚未見其不堪之所以然處。這一回內是他的小傳,細閱之,不但不堪,而且不堪之至。

後半冊極力寫多銀之一婬一賤,遊夏流之下流。借子罵父,遊混公、蔔通輩自思之,料亦無辭可解。

或有迂叟見遊夏流一事,必勃然曰:“有是哉?此物奚可一舔一哉?”彼不知借這一個下流,罵盡顆今多少下流也。有勢之股既可一舔一,多銀之一陰一獨不可一舔一耶?勢與利等耳。多銀之一陰一猶可鲞魚香,恐有勢之股純乎狗屎臭也。且遊夏流一舔一這妻子之一陰一,尚有暧昧。他人彰明較著,竟一舔一外人之股。以此較之,遊夏流尚高一籌。

第十回狂且乘狂興憶高官美一妓一具美心譏俗客

附:蔔氏女奇一婬一出奇思遊家兒妙一舔一真妙想

說話宦、賈、童三人自結盟之後,終日相聚,比同胞兄弟還覺親一熱幾分。【此所謂小人之交甘如醴也。】一日,同在宦萼家中斐園內一個“吞萍閣”上乘涼。你道何爲吞萍閣?這是夏天避暑的一座涼廳,四圍是水,此閣在內獨峙。塘沿四周都是參天垂柳,遮得那閣上一隙日光皆無。水內荇藻鋪滿,那龜鼈魚蝦往來遊戲不絕,皆浮于水面,吞吐浮萍,景甚可觀,故此取名爲吞萍。他們衆人坐在閣上,散發披襟,呼盧痛飲了一會。宦萼道:“我們只是這樣蠻吃,一點趣味也沒有。不若大家清談清談,還覺快活些。”邬合道:“大老爺若發一言,出一想,就都絕妙。清談高雅,可是俗人能及?真高出尋常萬倍。”童自大道:“邬哥,你好搊,你拿花盆兒給哥頂呢。據我說,說那鬼話不過聽得耳朵快活,不如吃酒吃菜,嘴同肚子兩處快活,倒不好麽?”賈文物道:“賢弟失矣。子貢方人,夫子但曰:‘夫我則不暇。’何面叱邬兄之短,而負惡讦以爲直者之名乎?”童自大道:“我也是同邬哥頑呢。不消多講,就依著哥說鬼話罷。”宦萼道:“我們如(缺文5字)(談古道今、說)笑話兒頑耍,要有親眼見的更妙,不然就是(缺文7字)(講個逗樂的故事)罷。說得不好的罰一杯。”賈文物道:“妙矣(缺文8字)!(我就是一愛一聽講故事)。”宦萼道:“我前年在京中的時候,遇見有門下走(缺文9字)(動的名叫二和尚的到)永平府去有事。去了些日子回來,他說(缺文8字)(在路上遇見二十來)歲的一個漢子趕著一輛軍車,上坐著一(缺文7字)(個年輕的女子只)十來歲,生得很好,就是這個漢子的老婆。有個標致的小夥子,也才二十多來歲。前前後後,總不離那車,同那婦人眉來眼去的調一情。二和尚覺得有些古怪,就留心冷眼看他。【非和尚決不如此留心。】或是那漢子略離遠些,他兩個就打牙犯嘴,說頑說笑。午間打中火,也定在一處鋪子裏吃飯,晚上也同在一個店裏歇。北邊的店比不得我們南邊,一間一間的都是敞著的多。那一晚歇了店,二和尚也在這個店裏,是對面兩鋪炕。這個婦人靠著牆睡,他漢子挨著他,一個白胡子老頭子也在那炕頭上。別的人因有小媳婦子在那炕上,都擠在這邊一炕睡,二和尚就挨著這小夥子在一處。夜裏那婦人的漢子起來去上馬草料,這小夥子忙跳下炕,鑽在那婦人被裏去了。一會聽得那漢子要進來了,他忙又跑了回來睡下。衆人都醒著,誰肯管這閑事?那漢子剛睡下,想是摸一著了那婦人的下一身,不知怎樣的,忙坐起來,叫道:‘不好了,有壞人了。’一屋子的人,不知他是說那一個。他疑是同炕睡的那個老兒。他下炕舀了一瓢涼水,推那老兒,道:‘起來喝水。’那老兒睡在熱炕頭上正在發渴,接過來,就一氣喝完了。那漢子沒得說,也就睡了。天亮時,那漢子同婦人先去了,衆人也都起來。這小夥子向那老兒作揖,道:‘多謝太爺替一我喝那一瓢水。’那老兒笑道:‘我的哥,是你老嗎?我要知道是你,還替你喝兩瓢。’把一店的人都大笑起來。這豈不是個真笑話?”童自大笑道:“這想就是二和尚做的事罷。他不好說是自己,推在別人身上。”【他這想豈但不呆,而且乖甚。】

賈文物點頭道:“有理哉,賢弟之言如見其肺肝然矣。我有目睹之一事焉。前偶到鍾山之上去玩,觀象之台有四五婦人焉,亦在其上。憩于山之麓,其同行之男子皆四散而遊之。突有一壯年之狂且至諸婦之前,解其裈而出其厥物,大而且剛,置之于石上,奮拳以捶之。諸婦有赧而避者,有嘻而笑者,疾呼男子而擒之。及衆人趨至之時,此狂且則自後山而奔矣。豈不亦可笑乎?”

邬合道:“晚生也眼見一個笑話。旱西門大街上住的康爸爸,他是個財主。那一日他家大約有甚麽喜事,有七八個女孩子,大的不過十四五歲,小的也有十二三歲,都打扮得齊齊整整,在門口站著說笑。一個老頭子有七十多歲了,手裏拿著個筐子遠遠站著,兩只眼睛定定的看了一會,忽然跑上去抱著一個大女孩子,一連親了幾個嘴,脖子上腮頰上一陣混咬,把那女孩子嚇得亂叫,別的跌跌滾滾往裏跑。他家男子們聽見,跑了出來,看見那個老兒還抱住不肯放。衆人打了一頓,見他有年紀,不敢狠打,拉到上元縣禀了官。官也見他老了,薄責十五板。打完了,那老頭子跪禀道:‘蒙老爺天恩賞責,小的卻冤屈得很。’縣裏老爺大怒道:‘你這老奴才這樣可惡,做出這等事來,本當重處的。姑念你年老,薄責示罰,還說本縣冤枉了你。’那老頭子叩了個頭,道:‘小的活了這樣大年紀,難道王法都不知道?敢去做這樣的事?不知怎樣,一時看昏了,跑了去抱著親嘴,小的自己並不知道。後來衆人拿住了打,小的方醒過來,方知是錯。小的說的是這個冤枉,那裏敢說老爺?’那縣裏老爺倒反大笑,命攆了出來。這樣事豈不是個真笑話?”

童自大笑道:“這看昏了的事你當假麽?我就幹過一回,吃了一個大虧。”宦萼向他道:“賢弟也說一個。”童自大道:“我也沒有聽見過,也沒有看見過。沒得說,就說我自己發昏了的這個笑話罷。我家一奶一奶一的一個丫頭叫做仙桃,生得好不標致。那一日我無心看了他一眼,他望著我一笑,我從頭頂心上一酥就到腳底板上,便昏了過去。被我家一奶一奶一看見了,拿擔帚把兒好打,把我光脖子上打了十來多下,幾乎把脖梁骨打斷了。即刻把丫頭賣掉。你說這事冤枉不冤枉?好笑不好笑?”衆人聽了,倒大笑了一回。

童自大見賈文物眼有些瞎,笑著向他道:“我聽見人說一個瞎子的笑話,我說與哥聽。哥不要惱。”賈文物道:“無傷也。是乃笑話也,何以惱爲?”童自大道:“哥不惱,我就說了。一個人專好弄屁一股,同他老婆高興,十回倒有七八回弄後頭。他老婆說:‘你既這樣一愛一它,該替它起個名字。’那男人說:‘這個眼子極有趣,就叫它做趣眼罷。’他老婆又指著一陰一門道:‘這個東西你也間或還用他,也該起個名字。’男人說:‘他同趣眼相近,就叫他做近趣眼。’宦萼大笑。

賈文物見童自大傷了他,因看他有些呆氣,便道:“我也有一笑談,說與諸位聽之。一男子呆人也,其妻一陰一戶之內生其瘡焉,呼其夫而告之曰:‘我此物之內癢痛不可忍也,子可呼醫而治之。’厥夫延醫至,命婦人一裸一而視之,告其患。醫曰:‘此非湯丸力所能及,當以殺癢止痛之藥敷于龜一頭之上,送入癢痛之處而擦之即愈矣。’其呆夫曰:‘我不知病在何所,汝醫也,可自行之。’醫聞而喜甚,即以藥用唾調之敷其龜,送入其妻之一陰一,來往一抽一拽不止。呆夫大詫曰:‘汝擦藥耳,何故動之不休?’醫曰:‘龜一頭無目者也,安能入便見其病之處,須探得要害處而後可擦。’來回一抽一拽愈急。其妻樂甚,連呼曰:‘好太醫,好太醫。’其醫亦樂極而泄,伏于婦人之腹。大叫曰;‘吾得其病處矣。’呆夫在旁注視良久,點頭曰:‘汝二人若非用一藥,看此舉動,吾疑之甚矣。”宦萼笑得一仰一合,連酒杯都打翻了。童自大脹一紅了臉,道:“哥,你罵我是呆子罷了。如何說我家一奶一奶一與醫生弄,說別的頑話還行得。一個老婆那是混說了頑得的?”賈文物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前言戲之耳,何愠耶?”童自大只管爭競起來。宦萼道:“好弟兄,說笑話如何認得真?”每人罰了一大杯酒,才不言語了。

宦萼道:“我也有個笑話說與你衆位聽。一家弟兄兩個,有一個嫂子。他哥哥出門去做買賣時,許下了一個願心,若賺錢回來償還。果然出去得利,回家買了幾斤肉,煮了還願。那嫂子在廚房裏燒火,他弟兄兩個收拾供桌,香蠟紙馬停當了,哥哥叫兄弟:‘你看肉要好了,拿來燒紙。’兄弟到了廚房裏,見嫂子彎著腰撅一著屁一股燒火,褲一裆破了,剛剛把一陰一戶露出來。那兄弟忍不住伸手去一摸。那嫂子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是小叔,笑罵道:“斫千刀的,你肥肉能吃得幾塊。”他哥哥聽見了,只當兄弟偷肉吃,罵道:‘你害了饞痨了,還沒有敬神,你就想受用。’原來婦人的這件東西都是敬得神的。”衆人大笑了一常

邬合道:“老爺說的固然是笑話,然而竟實有這樣的事。晚生前日往北門橋去,見一家門口圍著許多人,晚生也擠了進去看看。原來是弟兄兩個,有一個老一娘一,還有一個嫂子。他一娘一晌午有些困了,在堂屋裏春凳上睡覺,怕蒼蠅,拿一只袖子蓋著臉。這小兒子打外邊進來,只當是嫂子,輕輕的爬上身,拿挺硬的膫子向胯裆中狠狠的一戳。他一娘一驚醒了,見是兒子,罵道:“要死的奴才,你做甚麽?”他見是一娘一,忙跳下來,說道:“哎呀,我看錯了。”他一娘一道:“一家只有我同你嫂子,你又沒媳婦,你既說是錯了,這明明是要偷嫂子了。’要送他到官,拉到街上,衆街鄰問知了緣故,勸了回來,只叫哥哥打了他十扁擔,攆了出來。這是晚生親眼看見,也可當個笑話。”

童自大道:“你說這嫂子的事,我也想起個笑話來。一個揚州人托個朋友做件事,說道:‘你要替一我做成了,把我家嫂子讓你熱一下子。’他哥哥聽見了,罵道:‘臘花,你個嫂子怎混許別人熱?’他兄弟道:‘我是哄他的,嫂子的B放著,我不會熱,肯讓他熱?’”衆人也笑了一陣。

宦萼道:“我還有個笑話。一個大老官帶了個篾片去嫖婊子,叫婊子睡在床沿上。這大老官站在地下弄,說道:‘我們弄著,要編只曲子唱著弄,才有興頭。’遂扛起那婊子的腿來,唱道:‘小腳兒高高豎了。’然後把膫子弄了進去,一一抽一一一抽一的唱道:‘一卵一子兒緊緊撞著。’卻謅不出來了,唱不下去。誰知那個蔑片在床底下聽他們動作,見大老官編不出來了,忙伸出頭來接腔,道:‘俺呵。’”大家大笑,連邬合也笑了一會,道:“大老爺道出晚生的本像來了。”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呵。”

邬合道:“晚生也有個笑話,呵一呵三位老爺罷。一個大老官陪客坐著,忽然放了一個響屁。那客道:‘是誰放屁?’那篾片知道是大老官,忙道:‘不是屁,是蝦蟆叫。’少刻臭將起來,那客白篾片道:‘你說蝦蟆叫,如何會臭?’那篾片沒得答,說道:‘像是死蝦蟆叫羅。’”衆人笑了一回。

宦萼向賈文物道:“老邬我們幾時替他起個號好叫些,盡著老邬邬哥的不好聽。”賈文物道:“兄之言是也,何不即爲起之。”童自大哈哈大笑,望著邬合道:“大哥二哥罵你呢。”賈文物道:“三弟何曬兄也?此何言哉。”

童自大道:“這也是個笑話。一個人到熟驢肉鋪子裏買肉吃,見一根熟驢膫子,問道:‘你那驢雞一巴怎麽賣?’那掌櫃的道:‘你這人好蠢,一個驢鞭子,甚麽雞一巴,叫得好醜聽。’那人笑道:‘怎麽一個雞一巴你也替它起個號。’大哥二哥要替你起號,不把你比做雞一巴了麽,就叫邬合鞭子罷。”倒都大笑了一陣,又各飲了幾杯。

童自大向邬合道:“我聽見人說做篾片的人是蛐蛐托生的,又會呵脬,又會唱曲,你算會呵了,難道就不會唱曲子?你唱一個我們聽聽,大家吃一大杯。”邬合道:“晚生曲子倒記得幾個,因爲喉嚨不濟,所以不曾習學。”宦萼道:“甚麽相幹,不過大家取樂,亂唱一個頑頑,管他好不好。”賈文物道:“昔者王豹處于淇而河西善讴,你嶽翁嶽母皆以歌名,你豈有不能者耶?蓋不爲也,非不能也。”童自大道:“可又來,老子一娘一會唱,女兒再沒有不會唱的。女兒會唱,女婿自然就會唱了。人說,若要會,同著師傅一頭睡。你同著母師傅睡,自然會唱,買個驢子拉尾巴,不是這個牽法,不要謙了,唱罷。”邬合被他們帶著,只得說道:“晚生不會大套,只知道幾句小曲。”宦萼道:“管他小呀大的,是個曲兒就罷了。”邬合要奉承他衆位,說道:“晚生唱個《劈破玉》帶‘三掉灣兒’罷。”以箸代拍,就唱起來,道:

青山在,綠水在,我那冤家不在。風常來,雨常來,你的書信兒不來。災不害,病不害,我的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開悶不開。小小的魚兒粉一紅腮,上江遊到下江來。頭動尾巴擺,頭動尾巴擺,小小的金鈎挂著你腮。小吭乖,你清水不去渾水裏來。紗窗外月影兒白。小吭乖,你換睡鞋,哎喲,你手拿睡鞋把相思相思害。相思病,實難捱,倒在牙床起不來。翻來覆去流清淚,好傷懷。眼珠淚珠兒汪汪也,冤家,滴濕滴濕了胸前的一奶一。

他因是天Yan,還是纖纖的童音,唱得竟覺好聽。宦萼喜道:“你原來會,我竟不知道。該罰不該罰?”大家都吃了一大杯。邬合道:“晚生唱得不中聽,汙衆位老爺的尊耳。”賈文物道:“邬兄之歌,雖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之歌,大約亦不過如是也。”童自大道:“邬哥將廟的會接著上,再來一個,要一騷一騷一的才有趣。”邬合又唱道:

俏冤家,這兩日你待我的情兒淡淡,言語中屢屢的不似了先前。你忽然來忽然去,我看你一精一神恍亂。冤家,想必是那人待你的恩情好,你向我跟前假惺惺,左右難。冤家,你不必強支吾,畫虎畫皮難畫骨,我悔恨當初。悔恨當初,有眼不識薄幸徒。薄幸徒,把海誓山盟一旦無。我捶捶胸,跌跌足,老天生我不如無。癡心無有癡心報,好命孤。我一心也不怨你這麽樣無情也,怨只怨我這八個字兒生來的苦。

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唱的真是土地老兒沒兒子。”宦萼道:“這怎麽說?”童自大道:“唱絕了。”又普席吃了一杯。宦萼道:“罷了,大家吃酒頑笑,叫他一個人唱就不公道了。我們一家唱一個,唱不來的拿兩根筷子豎在耳朵上,學三聲老驢子叫。”童自大道:“哥,你不是剃頭,竟是殺人了。我知道甚麽叫曲子?聽著還不懂得呢。”宦萼道:“不會唱就學驢子叫。誰是會唱的麽?不過頑意而已,混哼哼就是了。我就先唱個《占花魁》上萬俟公子遊湖的幾句罷。”唱道:

沒頭角,少問學,打雄吃飯酒量闊。倚著區區家父勢,橫行到處慣作惡。

唱了,向賈文物道:“二弟來。”邬合道:“從沒有聽見過大老爺的妙腔。這個腔口板眼,大約合城的名班也沒有勝得過的了。”賈文物道:“長兄既歌而善,弟敢不而後和之?幸勿哂焉。我唱《琵琶記》考試中一曲可乎?”宦萼道:“管他甚麽,是個曲子就罷了。”他唱道:

看你腹中何所有?一肚腌髒臭。若還放出來,見者都奔走,把與試官來下酒。【他二人各道本色。】

童自大道:“二位哥倒都還來得呢,叫我就不會這幾句。”宦萼道:“顧你不得,快些唱。”童自大道:“憑哥怎麽處治罷,唱是不會的。”宦萼道:“先說過不會唱學驢子叫。”童自大笑著拿起一雙筷子豎在耳朵傍,呼兒呼兒叫了三聲。【也是自道本色。】衆人無不大笑,又飲了數杯。宦萼道:“我行個令,先說的笑話都不甚好笑,如今拿一個骰子,從我第一家擲一擲,點到誰誰就說。滴著麽說一個,滴著二說兩個。”童自大道:“譬如滴個六,把我肚子翻過來也沒有這六個笑話,這就活殺人了。”宦萼道:“你聽我說完了著。說得好惹人笑,衆人吃一杯。說的不好不笑,本人罰一杯。不會說一個笑話罰一大鍾。”童自大道:“這就難爲死我了,我知道今日這個酒全要灌到我肚裏子。”宦萼叫取了骰盆來,先吃了一鍾,道:“令酒幹。”拈起一個骰子擲將下去,是個四,數到邬合,【看他擲骰數點的坐一位,宦萼以大哥自居,系坐東面。西賈文物,對坐童自大面南,邬合下陪。】宦萼道:“你說四個。”邬合道:“晚生有僭了。”說道:

一個人窮得很,每日虔誠禱告,求一位真仙救度他的苦難。一日,感動了一位神仙降凡,賜他一枚金錢。道:“你到大海上,拿著這錢,炸、炸、炸大叫三聲,那海水就幹幾丈。龍王急了,自然來求你,任你要甚麽寶貝怕沒有麽?”他叩謝了,走到海邊,大叫了三聲炸,果然水幹數丈。一個巡海夜叉爬上來道:“上仙有甚麽事撤我的海水?”他想道:“若說要寶貝,多了我一個人拿不去,少了不濟事。何不要他的女兒做老婆,有了海龍王做丈人,還愁沒有寶貝麽?”遂道:“我因沒有妻子,要來求你龍王的公主作配。若不依從,我有這個金錢,只用叫幾聲炸,你海水就幹到徹底,你龍王一家連存身的地方都沒有。你快去說了來回報。”那夜叉慌忙跳了下海,到水晶宮把他這話報知龍王。龍王著急,忙傳鯉丞相、鯾軍師衆臣來商議。鯾軍師道:“須如此如此,就不怕他了。”龍王大喜,就差鯉丞相快去。到了岸上,向那人道:“方才夜叉報說上仙要公主爲婚,龍王焉敢不遵?但我家公主是個貴人,上仙須下一個厚聘,才成禮數。”那人道:“我空身到此,那裏有甚麽東西可做聘禮的?”鯉丞相道:“何必要別物,仙翁的這枚金錢就可做聘禮了,公主少不得還帶了來。”那人欣然就遞了與他。鯉丞相接過,就下海去了,半日不見動靜。那人又炸、炸、炸的大叫,那夜叉在海中望著他笑道:“你先有個一浪一錢‘炸’著人怕你,你如今沒了錢了,還‘炸’些甚麽?”

宦萼賈文物都笑了,童自大道:“好罵好罵,罵我有錢的炸呢。”邬合道:“晚生怎敢?老爺不用多心。”宦萼道:“無心說笑話兒頑,那裏認得真?”向邬合道:“你再說。”邬合又道:

一個秀才做文章,哼哼唧唧,千難萬難,總做不出來。他妻子笑道:“你們做文章難道比我們養孩子還難麽?”那秀才道:“難難難。你們是有在肚裏不得出來還容易,我是沒有在肚裏的要他出來,豈有不難的?”

衆人都大笑。童自大笑著向賈文物道:“哥,他打趣你呢。你做文章可是這樣難?”賈文物道:“難矣哉,難矣哉。彼之言是也,非戲我者耳。”宦萼道:“我們一家吃一杯,叫他也吃一杯,潤潤喉嚨好說。”大家都飲了一杯,邬合說道:

一個鄉下人,他家的房子無處不漏,一下雨竟無棲身之地。他村中又有虎又有賊,他家裏有一條牛,因不放心賣掉了。一夜天又下雨,他睡著說道:“我如今也不怕賊來偷我的牛,也不怕虎來吃我的牛,我只怕漏。”盡著念個不祝一個虎正來要吃他的牛,聽見了這話,想道:“我會吃他的牛,賊會偷他的牛,他倒不怕,反怕甚麽漏。這個漏是個甚麽東西?這樣利害。我不要冒失,且等等著,不要遇見了漏。”就在牛欄門口伏著,不覺就睡著了。恰好有一個賊,只當他的牛還在,想來偷他的,也聽見他說這話。心裏忖道:“我同虎他都不怕,單怕漏,這漏端的是個甚麽?”又想了想:“管他漏不漏的,且趁早偷了牛去著。”走到牛欄門口,黑影裏見那黃虎睡著,只當是牛,輕輕的跨上,要打它起來。那虎猛然驚醒,慌道:“不好了,這定然是漏了。”馱著往山上沒命亂跑。這賊見那虎一跑,也慌道:“這就是他說的甚麽漏了。”忙把它脖子抱一緊,任它混跑。天色黎明,這賊一看,原來是一只大錦毛老虎,心中正然著急。那虎也跑乏了,靠著一棵大樹喘息,這賊忙爬上樹去。那虎見身上的漏去了,歡喜非常,又往前跑。遇著個猴子,問道:“虎哥,你爲什到跑得恁個樣子?”虎道:“不要說起。我去偷一家的牛,遇見了一個漏。我馱著跑了半夜,他爬上一棵樹去了,我才脫身跑了來。”猴子道:“從來沒有聽見甚麽叫做漏,大約是個人。”那虎同他商議道:“你拿一條葛藤,一頭拴在我的脖子上,一頭拴在你的脖子上,我同你去看。你上樹去,真是個人,你推下來我吃了,改日我尋些鮮桃美果謝你。若是漏,你望我擠擠眼,我好拖著你跑。兩個同到樹下,那猴子往上爬,那賊著了急,扯開褲子溺下尿來,正撒在那猴子的臉上。猴子低下頭,把眼一陣擠。那虎正仰著臉望他,一見它擠眼,大駭道:“不好,是漏了。”拖著就跑。跑了幾裏,回頭看那猴子,那猴子已拖死了,把嘴龇著。虎道:“猴兒猴兒,我這樣費力,你龇著牙望著笑呢。”

說得大家大笑。童自大忽道:“一棒打著了三個,把我們都罵著了,說我們龇著牙望著他笑呢。還不該罰?”邬合道:“晚生是無心,老爺要這樣計較,就不敢再說了。”宦萼道:“免你罰,你說個篾片的笑話兒罷。”邬合道:“有,有。”

大老官放了個屁,旁邊一個小孩子道:“是那裏鬼叫?”那篾片喝道:“胡說,放狗屁!”

宦萼大笑道:“這該罰,這該罰。”邬合道:“晚生本是奉承的話,說叉了些。晚生該罰。”吃了一大鍾。宦萼將骰盆送與童自大,道:“該你擲。”他撚起來,道:“菩薩,不要擲著我自己才好呢。”擲將下去,是個麽。他道:“還好,還好,要是五就坑人了。”想了想,道:“我想起一個來了。我前日聽見人說個笑話,打趣那好打馬吊的。”

一個怕老婆的人好打馬吊,一日輸了錢,人上門來要。他老婆惱了,叫他頭頂馬桶跪著,他說:“一奶一奶一,你看我頂著這東西可像頂著肉湯?”那老婆大怒,拿起馬桶蓋,劈臉一下打去。他笑道:“一奶一奶一,你打的謅得很,一文錢怎打得肉湯?”

齊笑了一陣。賈文物心有所觸,歎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衆人也不懂得他說甚麽。童自大送盆與他,他也擲了個麽,笑說道:

有一文人娶其妻焉,晚間向妻子深深一揖,道:“周公之禮不可不達。”其妻不知何謂,默而不答,彼即趨而出。如是者一月矣,妻歸而告諸母。母曰:“爾但雲:既侍君子,任君所欲。”妻記其言。他日歸,其夫又如前揖而言之,妻以母教之言相答,遂如此雲雲。久之,妻得其樂趣,不待其夫來揖,便道:“既侍君子,任君所欲。”其夫則交一媾之。如是者屢屢,其夫力不能矣。對一陰一戶一揖而告之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衆人見他講得文绉绉的,倒都大笑了一常遞盆與邬合,邬合忙站起接過,拈起骰子,道:“尊令了。”【寫篾片是個活篾片的身分話語,一毫不肯苟下筆。】擲了個二。該是宦萼,他說道:

一個人出門回來,見床上睡著個漢子,問老婆道:“這人是那裏來的?”老婆說:“他家因妻子狠打了攆出來,沒處安身,借我家睡睡。”男人說:“我回來了,他在那裏睡?”老婆說:“他是客,自然讓他床上睡。你將就在地板上睡睡罷。”男人說:“你呢?”老婆說:“我是自家,我自然是陪客睡。”那男人想了想,忽然大笑。老婆問道:“你笑甚麽?”男人道:“我想這人被老婆打了出來到我家來睡,恐怕後來要當忘八呢。”

衆人正笑著,童自大道:“哥罰一鍾。”宦萼道:“爲甚麽罰我?”童自大道:“人說對著和尚不要罵禿子,你方才這個笑話,不怕邬哥多心,說你打趣他麽?”邬合被他提破,臉脖子徹耳通紅。宦萼笑道:“多嘴的,我倒是無心。”罰了一鍾吃了,又說道:

一個人做官胡胡塗塗,不論原告被告,拖番就是二十板。他女人道:“一個犯人也有該打多打少,怎麽一例混打?今後你審事,我在暖閣後邊聽。該打該放,你回頭看我做手勢。”次日上堂,審了一件事。回頭望望,他女人伸了五個指頭,又做手勢叫打。他吩咐道:“拉下去打五板。”打完了又回頭望望,那女人搖手叫不要打了。他錯會了意,吩咐道:“你們推他地下滾。”那人是褪了褲子打的,滾翻了過來,一個軟叮當的大膫子拖著。那女人見了,把個指頭咬在嘴裏。他又回頭看見,吆喝皂隸道:“把他的膫子咬掉了。”

大家笑了一會,又重新添上佳肴美果,一面吃酒說笑。宦萼笑向童自大道:“令舅是教門,我有個回子的笑話,說了你不要見怪。”童自大道:“他是回子,我又不是回子,與我甚麽相幹?”宦萼笑著說道:

回回家女人的一陰一毛是要剃盡了的,一個老回婆叫了個待招到房去剃。那待招見他的一陰一戶也還飽滿可一愛一,不覺興動,一陽一物大舉,取出來,一下頂進,一陣亂一抽一。那回婆假意道:“哎呀,你這是怎麽說?”待诏道:“一奶一奶一的癟了不好下力,我楦起來好剃。”說著,越弄得利害。那回婆受用得很了,哼著說道:“我的哥,你不用剃了,就是這等楦罷。”

說了,衆人笑了一陣。賈文物問童自大道:“賢弟必知其詳,有婦人焉果若是乎?”童自大道:“那裏有這話,那東西怎好叫人剃?自己用鑷子拔是有的。”賈文物道:“此嬌一嫩之處也,拔之豈不痛乎?”童自大道:“譬如人拔胡子,慣了也就不覺。”宦萼笑著套他一句道:“回子家的女兒嫁到我們家來還拔不拔呢?”他道:“怎麽不拔?”自覺失口,笑道:“不知道,不知道,不要管閑事,我們且吃酒。”宦萼、賈文物哈哈大笑,他也紅了臉,嘻嘻的笑。

大家又飲了幾鍾,宦萼對童自大道:“我們結拜過,就是親弟兄一樣子。我與二弟一個是蔭生,一個是進士,都算是現任官。賢弟雖然是個加納的老爺,算不得現任,還得弄一個現任的才妙。”童自大道:“愚弟也有此興。但細想來,哥做官有老子做主,人不敢欺。二哥做官有同年相爲。【這幾句話卻是乖。】我若做了官,上司說我是個財主老爺,張著大嘴要吃起來,我的銀錢是一性一命一樣的,怎肯白送給人?想到這裏,就一點興頭氣兒也沒有了。”宦萼道:“你想的固然是,難道今生就是這樣罷了麽?”童自大道:“可不是甚麽,我如今把個兒子眼都盼穿了也沒有。趕著養個兒子,大了送他去讀書,像二哥似的。買個舉人進士給他,也就算得現任了。”【好想頭。】宦萼道:“賢弟,你這話叫做整韭菜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餃子,好長餡。兒子還不知在那個腿肚子裏轉筋,就想做封君。就是做了封君,也算不得現任。”童自大道:“我就是這個想頭,別的再沒法。古語說得好:只愁不養,不愁不長。只要有本事,養下個兒子來,長得快多著呢。我記得當日六七歲的時候,我的哺還抱著我吃一奶一。【徽州呼母爲哺。】就像幾日的事,我如今就這樣大了,但只是沒本事,養兒子就沒法。”宦萼笑道:“你既這樣巴兒子,多娶幾個妾,自然就會生了。”童自大把脖子縮了縮,舌頭伸了伸,回頭四處看看,叫了兩聲童祿。宦家的人答應道:“他才出去了。”童自大向著宦萼道:“哥,說正經話,像這樣兒戲的話不要說他。造化方才童祿不在這裏,牆有風,壁有耳的,設或傳得我家一奶一奶一知道,不說哥說頑話,還疑是我說的。那就叫做竹管煨鳅,直死了。”宦萼笑了笑,道:“你如今既沒有兒子,到底另想個主意出來才好。”童自大道:“實在不會想,但恨我生的不是時了。若生在一千多年前,可不好來?卻生在如今這時候,只好怨命罷了。”宦萼道:“這是甚麽緣故?”童自大道:“我聽得人說,當初漢朝有個姓崔的,說他拿了幾百萬錢,買了一個甚麽司徒,說這司徒大得很呢,只有他吃人的,再沒人敢吃他。我若生在那時候,拼著家俬不著,也買上一個做做。只當開了個大當鋪,利錢還用不了呢,【古今貨郎皆不過是此想頭。】豈不燥脾?卻生在如今,怎不怨命?”宦萼道:“我一團做官的興被你說得冰冷。但天生我才必有我用,不然生我們這些才子做甚麽?【不須著急,此等財子萬無不做官之理。】或者等著賣司徒的時候也不可知。若有這時候呢,愚兄與賢弟大大的兩位司徒自不必說。若不能遇,我二人優遊林下,做個山中宰相罷。”賈文物道:“長兄之志則大矣。獨不思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至而至得命也乎?”邬合贊道:“好個山中宰相,異想異想。”童自大道:“哥的想頭雖然甚好,只山字不合。我們現住在城心兒裏,怎說得個山中?還是城字是理。”宦萼道:“城字罷,是也罷了,只是俗得很,不如村字還雅。”童自大道:“村字好是好,只是太下賤了。村裏可是容得我們這樣大老官的?得一個半俗半雅的字才好。”宦萼道:“賢弟既如此說,就請想這麽個奇妙字眼。”童自大想了一會,道:“我當鋪隔壁有個學館,我聽見那先生教學生的詩,有一句甚麽落禦溝呢,一時再想不起來。”邬合道:“晚生倒記得句把,不知可是?”童自大道:“你說了看。”邬合道:“可是‘一葉隨風落禦溝’麽?”童自大道:“是極是極。這也奇了,你竟是個順風耳,怎麽我家隔壁先生教詩,你就聽見了?”向宦萼道:“我聽見那先生說,禦者,朝廷之禦內也。溝者,禦內之溝也。這兩個字豈不又富麗又新鮮,豈不妙之乎?我三個人同做個禦溝中宰相罷。邬哥同我們日日相聚,不要偏了他,也叫他到溝中來,日逐同樂。哥,我這個想頭,可是山頂上一連三座觀音廟。”宦萼道:“這是怎麽說?”童自大笑道:“這叫高廟、高廟、高廟。”宦萼大喜道:“虧你想,果然好新奇字眼,可謂妙極而無以複加乎也。”賈文物道:“長兄賢弟雖願爲小相焉,但愚意不在斯耳。”宦萼道:“我們好弟兄,有官同做,有馬同騎,自然該同心才是。賢弟怎麽又有別意?”賈文物道:“小弟已是發甲之人矣,後來倘有僥幸鼎甲之時焉,豈不榮耀而之乎也哉?”童自大道:“哥,這算計果然好。我明日也像哥買個舉人進士做,好升鼎甲,狀而元之,燥其皮也,大約也與那甚麽司徒差不多了。”賈文物道:“賢弟之言謬矣哉!舉人進士乃博學而成名者,豈能沽之哉所得也?”童自大笑道:“哥,我們好弟兄,你還瞞我?你那年中舉,多少人還打榜哭廟,又打到那個官兒門口去了。我也跟了去看來。那官兒惱了叫拿人,我穿著一雙紅鞋,人把我當做秀才,幾乎把我捉了去。虧傍邊有人認得我,說這是童百萬,一個字也不認得的大白丁,你拿他做甚麽?才放了我跑了回家。我道我怎麽記得這樣清?我因著了慌跑急了,掉了一只鞋。到了家裏,一奶一奶一疑我在外邊做甚麽偷甚麽的壞事,被人攆急了才掉了鞋,要拿棒棰打我的踝子骨。是我再三哀求才分辯清了,饒了打,還罵了好幾日呢。是我親眼見的事,如何哄得我?哥,你當日買這舉人也費了幾個錢。要是價錢賤,今年倒是科舉年,要有賣的,你是老在行,總成替一我買一個。我兄弟體面起來,也替哥爭些光。”邬合道:“童老爺聽錯了。那一年有個姓賈家的舉人說是買的,非賈老爺也。以賈老爺之大才,取狀元如拾芥,何況舉人進士?人之打榜哭廟,並非爲賈老爺而起也。”賈文物笑道:“有是哉,童之迂也。即有如杞梁之妻善哭其夫之哭,非因我也,爲二三子也。”宦萼道:“你們大家不要爭,真也是進士,假也是進士,【二語妙極。】爭破了網巾邊兒沒得戴。我們閑話休題,且歸正傳。古時不知是那個說一句話好,他說:‘無紅裙,俗了人。’像這酒席間,須得個名一妓一頑笑頑笑,才可以醒脾。不然拿著酒,像灌老鼠洞似的一味蠻呷,總沒一點興趣。”因向邬合道:“只有那‘肉夾剪’夏錦兒還好,我摸一他身上,有幾個楊梅豆兒,不敢惹他。”童自大道:“哥,怎麽叫作‘肉夾剪’?”宦萼笑道:“他的那件東西緊就得有趣,又會收鎖,故此人起他這個混名。”童自大道:“我也沒有多見婦人的這件家夥,我覺得爛松得像個皮口袋一般,怎得有這樣緊東西?不怕他夾成兩截子麽?”宦萼笑道:“是這麽說,那裏就緊得這樣利害?”因聽見他說話有因,問他一句道:“你遇見那個婦人的家夥像皮口袋一般?”童自大生平只見過他尊夫人那肥一牝一,一時無心說出,笑道:“我是這樣猜,不要管他。”大家都笑了。邬合道:“江西來的姓嚴的那婦人生得還好,大老爺只頑過一次,怎麽再不會他了?”宦萼道:“那老婆的根子大著呢,他是當年嘉靖明閣老嚴嵩的兒子嚴世蕃的孫女兒。【此二一妓一,前姚澤民所嫖者。先以爲不過隨手謅出二名耳,此處又還照應到。作者好記一性一,看書者想已忘了矣。更有妙者,借此又將嚴氏父子羅龍文一辱,所謂筆劍誅一奸一者耳。】他漢子姓羅,是羅龍文的孫子。因家道窮了才出來接客,在家鄉怕人笑話才到這裏來的。他好是好,有個血崩的病,時常要發。我有些嫌他,故此就撂開了。除了這兩個,別的都看不上眼。”問家人道:“你們可知道近來可有甚麽出名的婊子麽?”一個家人叫做多嗣,【宦家之仆無有不多事者。】說道:“外邊這些婊子並沒有聽見一個出色的,那裏入得衆位老爺的眼?倒有一個瞎姑叫做錢貴,生得十分標致,又有才學,近日合城聞名。同他相與的都是公子財主,些把差的人【真正江南口聲。】也到不得他家。但他從來不肯出門,或者衆位老爺到他家去頑頑,他家中也還幹淨。”賈文物道:“然有是言也,吾嘗聞其語矣,未見其人耳。”邬合道:“這錢貴晚生也知道,果然有才學又美貌,算得第一個名一妓一,可以陪得衆位老爺。”賈文物道:“只不過道聽而途說耳,其然豈其然乎?”邬合道:“果然不錯,晚生怎敢在衆位老爺跟前說謊?”宦萼道:“既果然好,我們幾時接他來頑頑。雖然說他從不出門,料道聽見我們去接,他不敢不來。要做一點身分,我吩咐了教坊司差人去拿毛鏈鎖套了他來,這倒是容易的事。但有一件不瞞二位賢弟說,你嫂子雖然著實有些賢慧,只是一性一子利害些,我不敢輕易惹他。我這樣頂天立地的好漢是懼內的人不成?三人擡不過一個理字,他樁樁件件都合理,我不得不遵他。倘或冒冒失失接了人來,一時他發起怒來,如何了得?等我慢慢的同他商量明白了,再做區處。”

飲夠多時,夜闌方散。宦萼乘著一團高興走到內室,那侯氏獨坐無事,小飲多了幾杯,已經睡下,正有些欲一火炎蒸。宦萼見他已睡,也慌忙脫衣鑽入被內。輕啓兩股,盡均插一入,十分努力一抽一提,要博他的歡喜。那侯氏果然喜孜孜笑著,兩手勾定他的腰往下直搗,做得正在得意。宦萼乘他歡喜,一面一抽一送,一面說道:“今日老賈老童說外頭有一個馳名的瞎姑兒,生得模樣又好,各樣的曲子都會唱。他們說明日接到我家來頑頑,我問你一聲可行得?”侯氏聽了大怒,擰了幾把,將他一掀,跌下肚子。侯氏一骨碌爬起,揪著他耳朵,赤條條叫他下床地下跪著。罵道:“你這天殺的,我說你今日爲何這般著力?原來圖我歡喜,想做這樣大膽的事。你有我這樣的妻子,也就盡炕你受用了,還想吃野食。惱了我,一性一子狠一狠,把你的膫子生生的咬了下來。我這兩日才與你三分顔色,你公然就想開起染房來了。”宦萼哭喪著個臉,道:“你知我素常守你的家法,對著丫頭們連笑也不敢一笑,看也不敢多看,何嘗有一點私心欺你?就是欺天了。這是他兩個的好意,說同我結拜一場,無可奉承長嫂,要叫個瞎姑來唱與你解悶。我怕你多心,不敢應承。他們叫我來預先和你說明白了,才好去接。一團敬你的美意,爲何倒疑心起來,反這樣發怒?我要有這樣驢心狗肺,憑你叫我說甚麽咒我就說。你前日怪我不親一熱你,才親一熱得幾日,你又放出這樣嚇人的面孔來,叫我怎麽不怕?不要說我嚇軟一了,你看連這樣個鐵一般挺硬的東西也被你嚇得鼻涕似的,好像一條大蚰蜒蟲了。”

侯氏聽了,回嗔作喜,將他拉起來,道:“你不曾說明白,幾乎沒錯屈了。你這樣個大漢子,說話到三不著兩的。”笑嘻嘻一把攥著一陽一物,道:“你不會說話,怪不得我,快些上來罷。你明日對他們說,雖是他們的好情,這樣事萬萬行不得。若是男瞎子,便是十個一百個叫了來也不妨。一個女瞎姑同婊子兩種人,都是撩漢一精一,可是容得上門的,斷斷行不得。我連聽見說還惱得慌,不要說眼睛看見。”宦萼爬上一床來,恐他尚有余怒,只得一搓一捏了一會,吊又開始硬了,盡力奉承一度,然後並肩交股而睡。

次日起來,飯後賈、童、邬三人齊到,吃酒之間,宦萼道:“接錢貴的事,我昨晚與你嫂子說了,倒被他正言厲色說了一頓好的。他說我家老父現做著大亨兒八的顯官,【此乃江南市井之語,亨兒八三字卻不解何意。】如何接一妓一者見門。雖然說是瞎子,到底人說的不好聽,恐外人談論不雅。他的話真是頭發牽著老虎走,理能服人。純說的是些大道理,令我毛骨悚然,無言可答。不然,接到二弟家中,我們大家一樂何如?”賈文物正拿著酒杯吃灑,聽他說這話,心下一驚,渾身打了個寒噤,把個杯子掉下地去,跌得粉碎。【前魏如虎嚇掉茶杯,此處賈文物跌掉酒杯,先後遙遙一對。】忙說道:“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見冕者與瞽者,雖亵必以貌。彼無目者也,可相親乎?且賤阃之政如嚴君焉,若知之,弟雖死而無悔,且恐獲罪于兄,慮彼亦必自經于溝渎矣。”宦萼道:“一團高興,我兩家都行不得,難道就罷了?這樣罷,我兩個出東道銀子,不要破費三弟一文,接到他家去頑頑罷,這可行得?”童自大聽了,希圖內中有得羨余,滿口應允,道:“今日遲了,又都吃得酒醉飯飽。就接了他來,我們也吃不得甚麽東西了,不如明日罷。”大家又說笑了一會,宦萼向賈文物道:“既說這錢貴有才學,二弟明日作幾首詩嚇他一嚇。”【作詩何以嚇人,奇談奇想。】賈文物道:“一瞽者何以文爲,只弟數語之下,彼必瞠乎其後矣。”邬合道:“他若聽了賈老爺這文才,自然害怕的。”大家又坐了多時,約定明日取齊同到童自大家去,然後方散。

那童自大利令智昏,不記得他夫人的利害了。到了家中,歸到內室,做個笑嘻嘻的臉,走到鐵氏面前站著,將宦、賈二人出銀子要接瞎姑錢貴到他家中來頑。【前宦萼對侯氏所言詳,此處童自大之言略。】還不曾說完,不提防被鐵氏夾臉一掌,一個滿臉花,連耳根稍帶了一下。誰知鐵氏這手比鐵還硬,打得童自大滿目生花,耳中如磬,鼻血直冒。他潑聲罵道:“你這囔死飯無用的殺材,好飲貪杯,終日吃得爛醉。一倒下頭,如死人一般,夜間一些正經事也不能幹,【此等說,真該打。】反要接瞎婆子來頑,我知你真活得不耐煩了。”童自大昏了半晌,一手捂著臉,一手捏著鼻子,道:“我何嘗要接了頑?是他們的意思。我不過想賺些酒食肥嘴,家裏又可以省些柴米。我可敢要做這樣壞事?我要有這些爛心竈肝又可敢來,還望著你說?”鐵氏還喃喃都都罵了一會,方才去睡。童自大不敢啧聲,洗淨了鼻血,也悄悄睡了。

次日清早,先到宦萼家中。他恐遲了,衆人到他家去。剛坐下,適賈文物也攜了分金來,邬合亦到。宦萼問童自大道:“昨晚說接錢貴來頑的話何如了?我等二弟來,正要同到你家去,你倒又來了。”笑道:“像是有人不許麽?”他脹一紅了臉,惱都都的也不啧聲。賈文物笑道:“此樂事也,賢弟何怒之甚乎焉?必有故也而勿隱。”童自大氣憤憤的道:“你們兩個怕嫂子都不敢做,就總成我這個老呆。你們也心忍?叫我昨晚回去才說得一句,被我家一奶一奶一一掌幾乎把我打死。今日已成兩世人了,還說接甚錢貴呢?”指著臉道:“你們看看這腫的,我方才照照鏡子,還青了半邊呢。這是二位哥的擡一愛一,我昨晚的鼻血淌了有兩碗,這會子還暈刀刀的。”邬合咂著嘴贊道:“三位一奶一奶一都這樣善于持家,不許老爺們外務,有些賢內助真是難得。”多嗣在傍插嘴道:“既是家裏做不得,三位老爺何不瞞了一奶一奶一們,還是到他家去,又便宜又放心。”宦萼道:“有理。我做東替三弟暖疼壓驚。”童自大道:“承哥的情。去是去,要有人問我的臉,不要說一奶一奶一打的。只說我昨日吃醉了,打轎子裏栽出來跌成這個樣子。”衆人笑喏。遂大家整衣冠,乘肥馬,仆從跟隨,到錢家來。

且說那錢貴自與鍾生定盟之後,並不接客。郝氏一逼一他數次,他尋死覓活,誓死不從。又經發姚澤民那一番,頭面俱傷,實在有個要尋死的樣子。郝氏雖然以錢爲寶,到底他是親生女兒,恐怕一逼一出人命來,只得由他。凡有客來,都推有病回了去。錢貴每夜焚香祝天,願鍾生秋闱得意,早諧連理。一日,飯後倦臥在床,忽郝氏走來,道:“兒呀,有個宦公子同了兩個人,他像是富豪鄉宦,因慕你的名,特來訪你。我回他說,你有病在床,久不會客。他定要會你,坐在客座內呢。”錢貴道:“兒已矢志,雖死不能從命。”郝氏道:“兒呀,你不知道這宦公子是京城中第一個有勢利慣作惡的。同來的那兩個,我看他裝腔做勢,也不是良善好人。你若不肯出去,他一時使出宦勢來,我這老一性一命就送在你身上了。且還有一說,他若動了那呆公子一性一兒,把你淩一辱一場,又奈何他?且又低了聲價。你今就說有病,他們料不留宿,不過陪他坐坐,吃幾杯酒。一來免得有禍,二來又作成老一娘一賺他幾個錢,豈不兩得?這也是替一我母子解紛的意思。”再三說勸他。那錢貴思忖了一番,素常聽得這宦公子的呆惡,恐拒絕狠了弄出事來,不但贻累母親,而且辱了自己。況只相陪坐坐,也還無害于禮。沒奈何,長歎一聲,只得起來。那虔婆見女兒肯了,不勝歡喜。出來道:“小女因病睡在床上,才勉強叫了他起來。待梳洗了,就出來陪衆位老爺。”說罷,便安排酒飯去了。那錢貴叫代目替他掠掠鬓,將隨身衣服理了理。代目因說道:“我才張見那三個人,【張字妙,若是出去看一見,童自大豈不認得?】一個是我舊姑爺,姓童。那兩個不認得,都生得癡肥可笑。若同鍾相公比並起來,真是神仙小寬呢。我不扶姑一娘一出去罷,怕他認得。叫了財香來罷。”錢貴點頭,代目去叫了財香來。

錢貴裝個病態,財香扶了出來,朝上拜了幾拜。衆人讓他坐下,邬合先說道:“三位老爺,一位是有名的宦大老爺,一位是進士才子賈老爺,一位是百萬童老爺,都是本地有名的大官府。因慕錢一娘一,特來相訪。”宦萼道:“老邬,他果然生得好。比那大行院裏的婊子果然好些,名不虛傳。”邬合道:“晚生怎敢說謊?誇獎錢一娘一的人也不是一個,人人見了沒有一個不道好,晚生兩耳也聽久。今日托三位老爺的福攜帶來,得見嬌一容,真是三生有幸。”童自大笑道:“沒眼兒的珍珠,我那瞎寶真好標致。我的虛火都看動了,臉上都發起燒來了。”賈文物道:“君子不重則不威,吾弟何匪之至此也?然而不知錢姑之姣者無目者也,無怪乎賢弟若此耳。”宦萼吩咐家人道:“拿錠銀子賞那老鸨,叫他快收拾酒肴來我們吃。”那錢貴先聽得代目說他三人形容醜陋,今又聽宦、童二人談吐粗俗,賈進士假裝文墨,滿口之乎者也,因想起鍾生風流蘊藉,愈加不樂,只不做聲。有四句話兒描寫他的心事,道:

雅意遇真才,偏偏逢俗子。

傷心淚暗流,愁恨何能已。

不多時,就捧出酒肴來。那郝氏出來替衆人安了席坐下,各敬了兩杯進去。賈文物見錢貴雙眉緊鎖,低頭不語,因說道:“久聞錢一娘一色藝雙絕,真異人也,特來訪之。何不一假色笑耶?所謂一人向隅,滿座不樂也。”童自大叫家人道:“把錢姑面前那碗魚撤去了。”宦萼道:“這是爲何?”童自大道:“二哥說,一人向魚,滿座不樂。何不撤去,大家樂一樂呢?”賈文物笑道:“愚兄所雲乃方隅之隅,豈魚肉之魚哉?吾弟過矣。”邬合道:“賈老爺可謂童老爺一字之師了。”童自大道:“邬哥,我說錯了,你又更錯。我錯說的是魚字,你怎說一字之師?難道人說魚肉叫做一肉麽?”宦萼道:“你們把閑話收拾起來,且說正經的。我久聞錢姑彈的琵琶絕一精一,曲子更妙,請教這樣一曲,以伸渴想之私。”錢貴道:“多承過獎。但病軀氣弱,不能服事。”邬合道:“錢一娘一不要過謙,辜負了大老爺相一愛一美意。”因要了琵琶,送了過來。錢貴推辭不脫,沒奈何,道:“不要琵琶,我清歌一調,衆位老爺聽罷。”此時一來想念鍾生,二來厭惡他三人,心有所觸,隨口編了一調《醜奴兒》令,歌道:【曲牌名甚妙。】

香閨對飲知心聚,幽韻歌詩。低唱新詞,骰子拈來催玉卮。遭逢俗子驕人態,滿口胡支。裝盡呆癡,跌綻雙彎悔是遲。

音韻悠揚,以箸代拍。歌完,他們三人並不懂詞中意味,宦萼不住顛頭播腦,口中連贊道:“唱得好,唱得好。”那童自大靠在椅背上,道:“嗳呀嗳呀,我渾身都酥了。”賈文物道:“觀三弟之態,可謂鄭聲一婬一矣。雖然我大賢欤,亦當三月不知肉味。賢弟聆音一至于此,定高山流水之知音矣,亦識此歌之妙乎?”童自大笑道:“我聽錢姑唱得這樣嬌一聲嬌氣的,故此心眼裏快活。我卻一個字也不懂得,那裏叫做甚麽知音?我在家常在大門口站站,聽那些小孩們唱的幾句,那我倒是知音,聽得稀熟的,記在心裏。”宦萼道:“賢弟既學會了,何不唱給錢姑聽聽,做個抛磚引玉呢?”童自大笑道:“怕唱得不好他笑話。”宦萼道:“不妨事,大家頑意,他笑甚麽?”童自大道:“哥既這樣說,我就坐鼓樓上一交栽下來,直滾到北門橋,臉上的油皮兒也沒有塌一點,還拾了一個大錢。”宦萼道:“這話是怎麽講?”童自大笑道:“哥不懂得這市語麽?這叫做老臉大發財。你們聽我唱。”

姑一娘一姑一娘一生得俏,頭載骨姑帽。腰裏拽把草,肚裏娃娃叫。遇著大雞一巴,一靠一得他兩頭跷。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錢貴倒也被他引得破顔一笑。邬合道:“錢一娘一既然身一子不快,倒是請行個令,吃杯酒罷。”宦萼道:“說得通,錢姑請行令。”錢貴道:“從不知行令,還是衆位老爺請。”賈文物道:“不知令,無以爲君子也。其身症無令而行可乎?王速出令,還是錢姑而行始妙哉。”錢貴推之再三。宦萼道:“你若要我行,可要遵的呢。不遵,罰一百杯。我的令,大家脫得一精一光,一個人一碗酒,輪流著吃。你可遵得遵不得?要遵不得還是你行。”童自大道:“倒是哥這個令有趣呢,錢姑你照著行罷。”賈文物命衆人篩了一杯酒,遞與錢貴,道:“不則不可以爲悅,無才不足以爲悅,可興于詩,否則下而飲。”錢貴見他們體段談吐甚覺可笑,因道:“既承遵命,有僭了。”遂說道:“此令要古詩一句,頭一個要洞字。”便道:“洞一口桃花也笑人。”童自大聽了,伸著舌頭,道:“活殺人,好狠令。這都是二哥起的禍,好好的吃幾杯罷了。甚麽興于詩,詩出這麽個令來,我看那裏去尋這個洞?”因笑道:“錢姑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你家忘八便會鑽洞,我們是那裏來的洞?”邬合道:“先告過,晚生不在令內的。衆位老爺有酒,晚生情願陪飲罷。”宦萼道:“這也罷了,只是不許賴酒,要賴酒就是錢姑家的老忘八。”賈文物道:“不拘次序之先後而可說之乎?吾恐先進而說者,野人也。”錢貴道:“這有何妨?”賈文物道:“既如此,吾即言之矣。洞裏神仙下象棋。”宦萼道:“你把我一句好的說了去了。”邬合贊道:“好個洞裏神仙下象棋,好想頭,好高雅。”錢貴道:“請問這句詩是何出處?”賈文物道:“是古也,非今也。錢姑你乃通文墨者,此詩豈今之人而能作出者耶?”錢貴道:“既是古詩,是那一個作的?在那一部詩上?”賈文物道:“古自唐宋以來稱詩伯者多多矣,此一人則予忘之矣。若謂系那一部所載之詩,愈問得而可哂也。我一個科甲之家,如千家之詩,神童之詩,唐詩古詩,還有許多無名之詩,堆之數樓焉,安能記憶載在何本哉?”錢貴聽他滿口胡謅,也沒力氣同他班駁,遂道:“既說是古人中有這一種詩,姑准免飲。”宦萼道:“我也有了,只是五個字,可使得麽?”錢貴道:“只要有典,倒不拘五言七言。”宦萼道:“洞一洞洞一洞洞,這一句如何?”【蠢哉宦萼,何不再添上兩個字,便是七言。】邬合道:“古人疊字詩最少,晚生記得有解學士的兩句道:泉泉泉泉泉泉泉,飛岩石隙噴龍涎。以爲是從來沒有再見的了,今日大老爺倒記得這句好的。”宦萼道:“這倒不是假話,果然也虧我想。”錢貴道:“這句詩從何處來的?”宦萼道:“是我肚子裏想出來的。”錢貴道:“原說要古詩,這是杜撰,罰一巨觯”宦萼發急道:“這句詩古得很,盤古沒有分天地就有的,解學士那七個泉就是我這五個洞裏淌出來的了。”因望著賈文物道:“賢弟你可記得?這句詩就是你先下象棋那個人作的。是我那一日在你那詩樓上翻見過,因見他作得出奇,故此記在肚裏,方才偶然想起來。錢姑不信,改日在那本詩上翻著了送來你看。我要說謊就發個大誓。”錢貴見他發急,也就笑笑道:“既是古作,也免飲。”宦萼問童自大道:“賢弟快些說。不論甚麽古詩,說一句就是了,爲何如此作難?”童自大道:“我腸子想斷了,也沒有這個洞。求錢姑從寬,不拘甚麽話,只要說得通罷。”邬合道:“吃酒原是適興,令要苛刻就沒趣了,求錢一娘一通融些罷。”錢貴道:“既如此,聽憑遵意。”童自大又想了一會,喜笑道:“一般也想出來了。”說道:“行不動的哥哥,這一句可妙?難道又是沒有典的?我聽見鹧鸪是這樣叫。”錢貴笑道:“典是有典了,只是洞不在頭上,罰一杯。若論起,動字錯了,該罰三杯。也只罰一杯罷,共兩杯,請用。”家人把酒斟上,童自大吃著酒,說道:“錢姑你說洞字不在頭上,罰我吃了這杯酒也罷了。我請問你,頭上有個洞是甚麽東西?”笑了一會,又道:“若說動字錯了,難道有兩個動字?罰便罰了,吃得有些屈得很。”說著,把杯酒向口中一倒。忽然一笑,把酒嗆了出來,噴得衆人滿臉滿身,連桌子上無處不是。宦萼道:“你想起甚麽來,這樣好笑?把酒噴得滿處。”童自大咳了一陣,方笑著道:“方才錢姑說洞字有兩個,我還不信,吃著酒想起來,一點不錯。婦人家屁一股底下那兩個洞,一扁一圓,可不是兩樣麽?故此好笑。”倒把衆人引得大笑了一常連錢貴見他這等村俗,忍不住也笑了。他吃了二杯,邬合也陪飲了。【不漏。】

令完,宦萼道:“錢姑再來。”錢貴道:“先已占過,自然是老爺們請行。”宦萼道:“你先已做過令尊,何必又謙?好事成雙,只求容易些的。”錢貴也就說道:“這回要兩句詩,落腳要一東字。”便道:“喽蟻也知春意好,倒拖花一瓣過牆東。”宦萼搖著頭道:“這越發難了。”賈文物道:“此等詩多乎哉多乎哉,兄試思之。”宦萼道:“賢弟有了麽?”賈文物道:“予腹中久記之。我言之而兄聽之,看妙乎否也?”因說道:“文昌八座同,鳳台陸起東。”宦萼笑道:“妙妙,好促才。”邬合道:“賈老爺毫不假思索,竟同宿構,接得這等快,真天才呢。”錢貴道:“請問這詩來曆。”賈文物聽了,放下臉來,道:“錢姑,勿謂我輕薄爾也。你能記幾許之詩?我輩做名公之人,何處不記些詩文于腹中?此二句者,乃一舍親之家堂畫臨了之結句也。我滿腹之詩何止五車,豈肯以無指實者诳爾也?苟不我信乎,我借來你試看之,我非古人之詩不敢呈于人前也。”錢貴道:“這鳳台陸起東五個字,大約是落款的地名人名,決乎不是詩內的。”賈文物道:“嗟乎!錢姑,爾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予嘗聞古之稱詩伯皆曰李杜,汝不聞李白譏杜甫之詩乎?有雲:

飯顆山前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

何處行來太瘦生,只爲從前作詩苦。

此首句豈非地名人名乎?然此亦系落款而非詩耶?你既不知之,何必強爲知乎?”邬合道:“記得詩已奇了,又記得許多的出處故事,更爲奇絕。聽當日宋朝有一個王荊公好記一性一,想來也未必能加于賈老爺之上。”錢貴聽賈文物說得妄涎不通可笑,也再不駁。原來賈文物說的這兩句有個緣故,他曾見過一個親戚家挂著一軸大字,系南京名士陸晉公名起東所書,詩是七言律,末句“都與文昌八座同。”他家住鳳凰台,故雲鳳台陸起東。因紙短,此五字與上詩相連。賈文物把這五字認做結句,反把上句去了二字,念做“文昌八座同,鳳台陸起東”。倒非謅出來的。

只見宦萼笑道:“造化,造化,我也想出來了。”賈文物道:“何如?弟所謂多者豈謬言耶?”宦萼道:“曰南北,曰西東。”邬合贊道:“真愈出愈奇了。賈老爺的已妙極,大老爺的更妙。只六個字,把四面八方都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藏在內,含蓄了多少文章。”錢貴笑著問道:“雖不違令,但這兩句如何當得詩?”宦萼道:“這也怪你不得,雖然不是詩,這是我府中收藏傳家的本經上的。我聽見人說,孔夫子刪的有一部《詩經》,這兩個字連在一處,可見詩就是經,經就是詩了。如今在朝中做尚書,我家太老爺當初中舉中進士,都是這本經。我自幼一上學就請了一個名公特來教我,這經我讀了七八年才讀熟了。這經上天下的事,以至古往今來,無所沒有,也說不了那些。我自讀了此經,就不覺大通,以後再讀別的書,覺得文理就都淺薄了。”童自大道:“好哥哥呀,有這樣好書,就不借我兄弟看看?”宦萼道:“這經是留著傳代的寶貝,原不給人看的。既賢弟要看,改日借你看看,萬不可再傳別人。”童自大道:“我從小讀過半本《百家姓》,做了家藏的秘寶,就不知道還有這個奇書?承哥擡舉肯借我,我難道當真是呆子,【當真二字妙,尚不自信以爲呆也。】肯借別人?”那邬合要奉承宦萼,假做不知,故意歎口氣,道:“這樣好書,我們小戶人家今生料不能見了。”錢貴忍不住含笑問宦萼道:“請問府上這經是何名?”宦萼低頭想了一會,屈指自數道:“《金剛經》、《觀音經》、《女兒經》、《嫖經》、《賭經》、《促織經》都不是。這經兩個字名古怪得很,每常熟極,偏今日就想不起來。”又想道:“我隱隱的記得頭兩個是‘人之’二字,想是《人之經》罷。”因問賈文物道:“你是才子,可曾見過這經?”賈文物道:“此乃三字之經也。”【若是《三字經》,開蒙小兒無不讀過。若果又有三字之經,我亦不曾見過,宜乎宦萼以爲秘寶也。】宦萼聽了喜極,拍案大叫道:“是是是,極好記一性一。難道你家也有這樣好書?”賈文物道:“有諸。”宦萼道:“我想這樣密寶,自然是我大官府同你才子才有,料別人家沒有的。”錢貴笑道:“這樣奇書,天下或者盡多。既說是府上秘寶,只得要算做奇書了。但到底非詩,該罰一杯。”宦萼道:“先說過的,《詩經》雖不是詩,卻是經,也就算得詩了。看這奇書分上,免了罷。”邬合道:“大老爺說了這一番奇話,錢姑也長了許多奇學問,姑准了罷。”錢貴也就笑笑罷了,因道:“此位童老爺請說。”童自大道:“我倒有一句,恐怕不好,你又要罰。”錢貴道:“請說了看,合式便罷,不合式免罰另說,如何?”童自大道:“你往西來我往東,可合式?”錢貴道:“字倒不錯。這是油言,算不得。況且該兩句才是,怎麽只得一句?免罰別說。”童自大道:“你殺了我也罷,東是今生不能有。要罰幾杯,情願領罰。”錢貴道:“無詩應罰三杯。因來得真率,用一杯罷。”童自大一氣吃了。宦萼道:“賢弟大才,平常肚子裏詩極多的,爲何不說,倒情願吃酒?”童自大道:“詩是有多少在肚子裏呢,只是一時輕易出不來。況且放著不要錢的酒不吃,倒滿肚裏去尋‘東’。”【辱翁曰:大通大通。】邬合道:“老爺說的是飲酒說詩,各人適興,何必拘呢?”宦萼道:“錢姑再起令。”錢貴道:“豈有一人行三令之理?”宦萼道:“你不行就遵我先的那令了。”童自大道:“麻雀的雜碎,你只當可憐見,我行個容易些的罷。”宦萼道:“怎麽叫做麻雀的雜碎?”童自大笑道:“這是我親一熱奉承錢貴的意思。麻雀的雜碎者,小心肝也。”衆人大笑。錢貴道:“童老爺竟是麒麟了。”童自大道:“你這是怎麽說?”邬合恐怕言語參差,忙插口道:“麒麟是多寶的,這也是錢貴奉承老爺是財主之意。”因道:“錢一娘一請行令罷,衆位老爺候著呢。”【真好篾片,個個奉承到。即錢貴亦必周旋到。】錢貴也會意,更不再講。說道:“就依童老爺說,容易些罷。只說五個字,不拘上下,只要白丁二字在內。”因道:“往來無白叮”大家想了一回,賈文物也想不出來,恐人笑他,因說道:“樂不可窮,欲不可極,酒止矣夫。兄請在此留宿,弟輩可以去則去矣。”童自大道:“今日是大哥睡,明日是二哥睡,後日才輪到我。這兩夜叫我怎熬?我們兄弟同門做一個三戰呂布罷。”【這是他家插屏上所畫者,故此記得耳。】錢貴道:“本當奉留,但身抱微恙不潔淨,得罪衆位老爺。”宦萼道:“既然如此,我們且回去,改日再來相訪。”童自大道:“哥,你竟是狗咬尿脬空歡喜。倒是大家同回的好,省得我眼睛出火。”賈文物道:“吾未見好德噫如好色者也,盍去諸。”說了一齊大笑。家人點上燈籠,一哄而去,正是:

仙花遙望莫能攀,可笑狂奴空腆顔。

自是青蓮泥不染,何妨嬌慧對癡頑。

他衆人歸去如何,權且按下。且說那遊混公自宦家出來,失了肥館,又開了一個散學胡混。因把龍家小子騙做了龍一陽一,被他父親打散之後,品行全無。人都知道他的心是通了六竅的,卻是一竅不通,那裏還有宦家挂名讀書的學生來請他?他沒事做了,恃著一頂硬一邦一邦的頭巾,武斷鄉曲,把持衙門。凡是可以弄錢的去處,任你甚麽凶惡無恥的事,他無不踴躍爲之。

他妻子花氏早亡,這花氏原是個團頭的乃一愛一。團頭者,即花子頭兒之尊稱也。他父親原也是個小花子,後來因積攢了幾文錢,他算計卻租了三間房子,收留那無歸著的乞丐在家中存宿,每日一個人交他三文做房錢。又積了幾年,囊中竟有了余資。他買了幾間房子,到各雞鵝鋪中收了毛來曬幹,鋪在屋內有尺許厚,招攬各處花子來他家祝每夜鑽在那毛裏睡覺,比睡床鋪還受用。但偶天一陰一下雨,出去討飯不得,便吃他家的飯。每日要交他幾文錢名曰雞毛錢。今日不足,明日定要補上,不敢少欠一文。俗語說:端他的碗服他管。這些花子都仰仗著他,任他頤指氣使,不敢稍忤,他竟俨然有個主人公之勢。日積月累,十余年竟積有數百金。公然穿起細布直裰,吃起肉糜來,做了一個花子中的財主,衆花子就尊他做了團頭。

他沒有兒子,只得一個女兒。說也甚奇,他這樣個瘸腿弓腰,眇目擘手的,生的這女兒並非花子之花,宛如花木之花,頗有幾分姿色。他是花子中的鄉紳子,要擇一個讀書人家的子弟做女婿。廣托媒人,事成厚謝,請教是那個正經人家肯扳這叫花親翁。他見無人肯就,便以利餌之。托媒人道:“如有願成交者,除妝奁之外,還以二百金爲壓箱之資。”遊混公聽得此信,他那時年已三十,小兒尚還無母。他父母是早故了,是自己做主情願爲這位花翁的門下婿。媒人去說,那老花反疑心未必是正經人家。細細訪問,知他祖父原都是秀才,他也還曾讀過書,遂許了他。這花翁著實體貼女婿,知他貧寒,不但不要他行聘,反先送銀二十兩爲制衣裳酒水之費。嫁過來時,妝奁雖不爲大麗,而箱櫃床桌之類,件件俱備,果有細絲二百兩在箱中。把個遊混公喜得屁滾尿流,不但白得了一個紅顔,且又獲了許多白镪。但只是一件,晚夕成親之時,遊混公還以爲是個處子,白費了許多津唾。誰知他那件東西不是含葩之花,已是大放之花了。遊混公雖不曾娶過妻,也因同一妓一女們釘打過無數。他見花氏之物與那一妓一女們相仿佛,口中不住咨嗟道:“嗳呀嗳呀,怎是這樣的?”那知那花氏更老辣,聽了這話,反怒起來道:“你嫌我是破罐子麽?你不要我,送我回去就是了。有我這樣個人並這些嫁妝,不怕嫁不出漢子來。”遊混公忙賠笑道:“我誇你的這件寶貝怎是這樣的有趣。話沒有說完,你就多心起來。”竭力奉承了他一度,方才睡下。

原來花氏在家時,他一個花子的府上知道甚麽叫做閨門嚴肅?有他舅舅的個兒子常到他家,十日半月的祝他兩人相厚久了,他的父母並不知禁忌,幸喜腹中還未曾結子,還是遊混公的造化。遊混公因囊中有鈔了,不但圖榮耀門闾,且又要與丈人爭光。那時正有捐納秀才的例,他費了百余金納了一名,公然頭巾藍衫到丈人家去威武。那花老見此乘龍佳婿,敬之如神明,又贈了數十金爲喜筵之費。

過了年余,花氏生了一子,遊混公替他起了個名字,叫做遊夏流,取決與子遊、子夏一流人物之意。這花氏嫁了遊混公剛只五年,便一病而殁。遊夏遊尚幼,家中無人照看,他送到花老嶽翁家去撫養。到了十三歲,那花老夫婦也故了,他已過繼了那內侄承嗣,遊混公方把兒子帶回。

這遊混公久要想續弦,因恐費鈔,希圖又有花子家的寡婦,一文不費,白白的嫁他。如何有此等巧事?所以鳏居了十余年。年已五十來歲,一性一又好一婬一,還時常去做那鑽一穴一逾牆的勾當。往往爲人所辱,他恬不知恥,還道:“投梭折齒不失爲名士風流,此何傷乎?”

南京院中一妓一女們的市語,白晝有人會房名曰:“打釘”。他無事時常在院中閑蕩,見有略像樣些的一妓一女們,他定要去釘一釘。釘了問他要錢時,他道:“我生員也,奉太祖皇帝制例,免我一叮”這樣不通得可笑。這些龜子們素常知道他是一個生事的秀才,誰敢惹他?況且又不曾釘壞了甚麽,只得忍氣吞聲,白白被他釘去。後來這些一妓一女們見了他,都稱他爲白丁生員。他不但不自己羞愧,猶欣欣得意,向人前自述,以爲樂趣。他更有一件可笑之事,出人意表。他一夜到一一妓一家去嫖,上一床之時,他到那一妓一女身上交一媾一次。歇了片時,叫那一妓一女到他身上倒澆了一番。又過了一會,他同那一妓一女側身對面摟一抱著,又幹起一度。睡不多時,又叫那一妓一女到他身上舞弄了一回。到明起來時,向他要嫖金。他道:“初次我弄你,二次你弄我,三次平交不算,四次又是你弄我,論理你還該給我一次的嫖錢。我因你是個小人,不問你要罷了,你怎麽反倒問我要?”那龜子有些怕他,讓他白嫖而去,卻也在背後彰揚咒罵了個夠。所以他的美名,人人皆知。後來他這些劣行被文宗訪著了,拿去打了一頓板子,把衣巾褫革。他羞辱還在次之,把一個騙人的本錢沒了,著了一口重氣,疽發于背,睡倒在床。

他那個賢郎遊夏流也二十歲了,看慣了他父親所作所爲的事,更比他乃尊加倍。凡系下流的事,無所不做。遇錢就賭,有鈔即嫖,見龍一陽一便一愛一。若沒得錢了,情願拿他的尊一臀一兌換。卻又一奸一詐百出,而且一張好嘴,他那三寸巧妙之舌,一副伶牙俐齒,人再說他不過。明明別人有理的事,到他嘴中一說,不但一毫理氣皆無,還連一點人味兒也沒有。到他自己做了那萬分下流的勾當,他誇得亂墜天花,竟到了希聖希賢的地位。如他要用了人的錢,人向他索取時,他反責備人道:“銀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朋友是通財之義,肥馬輕裘還可與朋友相共,而況于些微之物?我不是不還你,正是試你爲人何如,果然小人不失爲小人。”及至別人少他一文,便拼命拼死,必定要來才罷。他又有一番妙論掩飾,道:“我豈稀罕這一文錢?這正是教你做好人處。古人雲,財帛分明大丈夫。況誰無急處?你此時還了我,不失了信,下次還可以通融。如我是生平再不失信的。聖人說,民無信不立。這是第一件要緊的事。”如他用人的錢,那人說:“人清財不清,你到底記個數目,省得後來混賴。”他責那人道:“能幾個錢,你便如此小器?朋友家就差了,也是有限的事。”人要借他的,定要當面記清。有的說道:“怎麽你用人的便不記,人用你的便記?”他道:“我並非爲你而記。我記個數目,以便查算耳。”凡事翻來覆去,總是他的是,全是別人的不是。

或有人說及龍一陽一一道,他便正顔厲色的道:“以須眉丈夫而效一婬一娼之事,不要說爲親友所恥,即在家庭中,今日何以對父母兄弟?將來何以對妻子兒女?勿謂爲人所知,即人不知,甯不內愧?此輩狗彘之不若,言之猶恐汙吾頰。”有人知道他也是卯字號的朋友,不好明明搶白他,或用隱語譏諷。他又有一番侃侃議論道:“慕容衝以龍一陽一而爲帝,董賢以龍一陽一而爲相,陳子高以龍一陽一而爲男皇後,彌子暇乃子路先賢之內戚,而尚爲衛君之嬖臣。今日衣冠中人爲之者衆矣,此皆遊戲三昧耳,庸何傷乎?”他這一種飾非之巧言也不能盡述,真是個口是心非,人質獸行的下流。

他四五歲時,遊混公就替他定了蔔通之女爲媳。他二人聯這一門親,說起來倒也是個笑話。他二人雖同城居住,同在黉門,又都出入衙門,卻從未曾會見。那時有個富翁同人打官事,約了幾十個慣走衙門在庠的朋友做硬證。官事完了,設席相謝。上座之時,恰好遊混公、蔔通兩人同一個姓計名德清的三人同在一席,這計德清便是鍾趨之子鍾吾仁的內兄。【計德清的名字是如此出法。】他三人坐著飲酒,都各問了姓名。蔔通不住的看遊混公,那遊混公也不住的看著蔔通,各看了一會,遊混公忍不住問道:“弟同兄雖俱在學,卻不曾會過。卻又面熟得很,像在那裏見過一般,一時再想不起來。”蔔通道:“正是呢。老兄也著實面善得很,再想不起何處會過,所以適才弟不住端詳尊面,想是我兩個素常彼此聞名神交的緣故罷。”計德清笑道:“二兄相會的去處,弟倒記得。”二人忙問道:“請教長兄,我兩個在何處會過來?”計德清道:“說了恐二兄見怪,故不敢啓齒。”二人同道:“這有何妨?望兄見教。”計德清笑道:“前次宗師發落時,二兄同時被屈,大約是在那裏見過一面。”原來遊混公同蔔通前日都考了個四等,同時被責。偶然相遇,故一時想不起來。今被計德清提醒,忽然憶起。遊混公道:“暧。”蔔通也道:“嗳。”彼此歎了兩聲,又都微笑了笑。蔔通道:“弟是罷了,兄是文場中久擅名的,前日的尊作爲何就受屈?”遊混公道:“不要說起,弟前日臨場病目,又不得不進去,兩眼昏花,把字寫得太大了。宗師說我字在格外,故放了個四等。請教兄的佳作卻是爲何?”蔔通道:“弟聞得新宗師是少年科甲,極喜新奇文字。我將題目用偏鋒作了,圖一篇新奇文章,掙一個案首。不想反爲所害,宗師說弟的文章,文在題外,也放了個老四。”因長歎道:“哎。”

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

兩人又閑話了一會,彼此問問家常,契厚得了不得。計德清聽他二人說各有子女,便道“二兄可謂一見如故。遊兄的令郎,蔔兄的令一愛一,你二位何不結一門親家,豈不更爲親厚?”遊混公道:“這是極妙的了,但不知蔔兄尊意如何?”蔔通道:“兄既不棄,弟還有不願的麽?”計德清便做保親,二人就在席上交換了酒杯定下。過了十余年,兒女都大了,遊混公因舍不得費錢,尚還未娶。遊混公的意思,把蔔通的女兒只管耽延著。他父母見女兒大了,著了急,自然白白送來,豈不省事?

這遊夏流成日在外邊同著個小摳,叫做楊爲英,朝夕相隨。這小摳生得模樣雖不爲十分美麗,他那眉目之間有一種媚一態動人。他還有一件絕技,枕席之上,一舔一咂迎送,比那一婬一極的婦人還一騷一浪一幾分。遊夏流一愛一他如命,卻沒有許多錢使。他二人時常兌換做那翻燒餅的勾當,所以十分親一熱。這遊夏流十三歲時,在他花外祖家便同那些小花子換弄屁一股,無日不幹幾次。小孩子家作喪過了,弄成個一精一滑的毛病,望門流涕,一陽一具但挨著一陰一門或糞門,就轅門拜倒,汨汨流一出。雖是他拿錢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著楊爲英,卻倒是楊爲英弄得他工夫多。

遊混公也同他有一手兒,你道他兩個怎麽弄上的?一日,遊夏流不在家,楊爲英來尋他,遊混公看見過這小子多次,久已想他,因沒有機會。今見兒子不在家,趁此留他坐下,打了幾壺酒,買了兩樣菜請這小子,甜言蜜語哄他,要幹他的後一庭。這小子起先不肯,遊混公許他做衣裳送錢鈔,這小子就依了,與他弄了一下。過後不但衣服不做,連紙錢也不見一文。楊爲英問他要過多次,他只口中答應,總舍不得拿出來。楊爲英恨他如醋,心中算計道:“這個天殺的原來這樣壞,等我哄他父子兩個弄一下,一來出我的氣,二來好訛著他要錢。”

一日,他問遊混公要錢使,遊混公道:“你再給我弄一下著,我才給你。”楊爲英道:“罷了,今日夜裏我到前邊客坐裏春凳上睡去,你到那裏來。”遊混公道:“你何不到這裏來?”他道:“你屋裏熱,那裏還涼快些。到時候我來叫你,到那裏不要說話,恐怕你兒子在隔壁聽見,不好意思。你只啞幹就是了。”遊混公滿心歡喜,答應不叠。這小子晚間問遊夏流要酒吃,遊夏遊去打了兩斤燒酒來同他共飲。這小子做出許多一騷一模一騷一樣,不住勸他吃。遊夏流心中快活,吃了個大醉。他又說熱得很,拉著遊夏流同到客屋裏春凳上睡著乘涼。遊夏流乘著酒興要同他高興高興,那小子欣然攤股,遊夏遊剛送了進去,一抽一了沒有三下,已算春風一度。楊爲英爬起來就弄他,盡著弄個不歇。遊夏流道:“我這會子有些酒泛上來了,你歇歇著,等我睡一覺,醒了再給你弄。我方才只弄了你兩三下,你弄了這一會也該罷了。”楊爲英也就拔一出,不多時,聽得他呼聲大響,推了推,不見他動。知他睡熟,楊爲英一抽一身起來,到遊混公窗下,低聲叫道:“你來罷。”遊混公正等得心焦,聽得是他聲音,一骨碌爬起,赤著身一子開門出來。原來楊爲英躲在那倒座內呢,遊混公輕輕走到前邊屋裏,往春凳上一摸,一個人一精一光著,臉朝裏睡,屁一股向外,以爲是楊爲英候他來弄,爬上去就幹起來,一陣混一抽一混搗。

遊夏流被他弄醒了,還以爲是楊爲英,說道:“叫你等一等,你就這樣急,把我混死了。”遊混公正在高興之時,聽得是兒子的聲音,又不好問,心中一疑,就慢了些。忽見楊爲英點了個燈進來,笑道:“你爺兒兩個好弄!”遊混公見的果是兒子,羞得連忙拔一出,跑回房一中去了。次日抱怨楊爲英耍弄他。楊爲英道:“你抱怨我?你若不正正經經給我幾個錢,我四處替你一張揚,看你可見得人?”遊混公被他拿住一柄一頭,只得常常送他幾文。遊夏流被老子弄了一下,不知內中的這些彎兒帳,又不好問老子的,私問楊爲英。楊爲英哄他道:“他來想弄我的,不意錯弄了你。”遊夏流也就信以爲實。楊爲英雖貪了遊混公幾個錢,卻也回不得他,時常被他弄一弄。這小子卻同他錢親意不親,例同遊夏流相厚。他父子爲這小子吃醋拈酸,時常吵鬧。遊混公但罵兒子一句,他睜著眼道:“你想想你做的是甚麽事?你還管我!不要討我告訴人,你才下了地獄呢。”遊混公無言可答,只暗暗恨楊爲英而已。

遊夏流自從他老子疽潰了睡在床上,疼得一陣陣發昏,晝夜喊叫。他與楊爲英飲酒作樂,不但竟到了老僧不睹不聞的地位,而且嫌呼號之聲聒耳。偶然見他老子一個匣子只有幾兩散碎銀子,他趁老子昏迷之際偷了出來,同楊爲英不知何處去作樂,也不管老子的死活。那遊混公病久了的人,瘡既疼痛難忍,兒子又不在跟前,要口湯水也沒人與他,不知幾時死在床上。他家又沒有第二個人,誰得知道?一日,他那花大舅來看他的病,推開門入來,不見一人。走到臥房門前,聞得屍臭。進內一看,見他妹丈的那個樣子,是死過好幾日的。竟幾乎似齊桓公,將及屍蟲出戶了。忙各處去尋遊夏流。

這遊夏流自從偷了幾兩銀子出來,同楊爲英各處混了幾日。一日他向楊爲英道:“我有年把不見婦人的那東西了,我到南市樓打個釘去,你在陡門橋上坐著等,我就來。”楊爲英笑道:“你吃麻油上腦箍,受罪也不覺得。你想想你那本事,討那罪受做甚麽?”遊夏流也笑道:“香油炒韭菜,各人心裏一愛一。不要管我閑事,你等著我就是了。”遂走到樓內,到一家去打釘。他同一妓一女上一床,褪一下褲子,兩物方接。他不知不覺就冒了出來。他忙跳下床,拽著褲子就往外跑。那一妓一女也忙穿上褲攆出來,向忘八道:“這人沒有給錢就跑掉了。”忘八就往外攆,趕到評事街大街上,方才攆上。拉住道:“有個打白釘的麽?你錢不給就想跑。”遊夏遊道:“我才挨著就完了,還不曾嘗著是甚麽味道,你要的是甚麽錢?”那忘八道:“放著B誰不叫你一靠一來麽?你自己沒本事怪得誰?你不給錢,也別想放你。”兩人正在那爭持,恰好宦萼騎著馬,幾個家人跟隨著走來。看見遊夏流被一人拉住了爭講,傍邊圍著許多人看。宦萼素常認得他,也便下了馬。問那忘八道:“那拉著這遊相公做甚麽?”那忘八認得宦萼,見問他話,忙放了手,跪下叩了頭,將前事禀告。宦萼大笑,向遊夏流道:“他一個小人,快給他錢去。”那遊夏流雖然無恥,到此時也自羞愧難當,腰中取出銀包一皮一皮一皮一皮,撚了有錢數銀子給那忘八去了。宦萼正要上馬,只見一個人跑來叫遊夏流,道:“我才到你家看你父親去,已死在床上不知幾日了,你快些回去。”

遊夏流別了宦萼,他見聽老子殁了,毫無悲切之容,還到陡門橋上帶了楊爲英來家。他倒也托實得很,並不裝假,進門也不看看老子的屍骸是怎樣,也並不號哭,忙忙把他老子一生坑騙人的私囊傾箱拿出,數有數百金,好生歡喜。買了一口薄皮棺材,就是那隨身膿血的衣服被褥裝殓了他。圖省錢,說出一番大道理來,道:“我們儒家當遵文公家禮,不用僧道念經,信那異端邪教。”這說的還有理也罷了。棺材囂薄,又未經灰漆,那一股臭氣衝人。他因嫌惡味,卻說不出口。又恐放久了,親友聞知,若來吊送,未免費事。他又有一番話說道:“古禮天子九月而葬,諸侯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月而葬,我父親已革去青衿,與庶人等禮,當三日而葬。況死者見土如見金,久放著何爲?”

剛過了三日,就擡去與他母親一處埋葬。及至他家的親友聞知走來吊唁時,孰知他令尊已出過殡了。有他的長親父執責備他死不報喪,葬不通信,他道:“我抱終天之恨,擗踴苫塊泣血之時,恨不欲生。況只孑然一身,那裏還能及此?我今在哀恸迫切之秋,衆位不憐而唁我,反責我以細故,情何以堪?”衆人也沒得責備他,反覺失言,各自去了。無人之時,他美酒肥肴,同楊爲英快樂。

宦萼那日聽見先生死了,也沒有見他家報喪,也不知幾時出殡。過四五日了,還不見來報,他念先生當日相待之情,封了二兩奠儀到他家來。先生的靈柩不曾見,倒見了個一騷一模一騷一樣的少年。把銀子付與遊夏流,辭了出來。路上問家人道:“方才他家那標致小子,你們可有認得的?”宦畎道:“那小子姓楊,是個兔子。”【惟犬慣能識兔。】宦萼聽了,記在心裏。

且說那蔔通在鄉間教學,聽得親家病渴,上城來吊紙。入見靈柩已出,神主也沒一個,把女婿大發作了一常【蔔通此卻通。】見一個小後生在他家,知道是不正氣的事,恐他把家俬胡花了,催著他七日內完親。不由他做主,擇了吉日,硬叫他把女兒娶去。【此舉是不通,因人而施,也還算通。】遊夏流知道這件事是終始要做的,也就尊命奉行。且又賞鑒賞鑒新人的妙容,嘗嘗臍下的鮮物。

且說蔔通的妻子水氏是二婚嫁他的,他前夫姓王,是個小兒科醫生。他婆婆寇氏,慣會替婦人接生,也知用一藥,又給小孩子治玻水氏在他家時,跟著婆婆也就學會了這兩樁手藝。寇氏的兒子死後,見媳婦年小且又無子女,先只說等他守過周年令他改嫁,不想才過了百日,水氏便同人作些不三不四的勾當。寇氏知道了,忙忙叫他另嫁。蔔通正托媒人尋親事,只見水氏有些帶頭,就娶了他。頭一胎生了個兒子,第二胎就生這個女兒。初生他時,蔔通道:“我們這樣貧寒,如今兒子也有了,女兒也有了,所少者,銀子而已。銀子又要多才妙,就給他取決名字叫做多銀。”【辱翁曰:此名幸而他的姓好。】

他自幼就舉止可笑。他哥哥叫做蔔之仕,有三分傻氣。他父親在外邊教學,常不在家,他母親就帶他兄妹二人同睡。間或蔔通歸來,夫妻在被窩中,再沒有不做些正務的。又不好因父母要做事,把兒子女兒攆開。少不得先睡一會,叫兒子女兒幾聲,不答應了,知道睡著,方才放心行一事。後來又過了兩年,蔔之仕已十三歲,他雖有些傻,也便有三分知覺。多銀那時才九歲。兒子放在腳頭,女兒一頭同臥。

又一日,蔔通回來,睡了一會時,叫了他兄妹數聲,總不答應,夫妻動起手來。古語說:新娶不如遠歸。都是別久了的,少不得竭力大做一番,不但要補以前的欠帳,還要預支後來的虧空,豈肯輕易草草完一事?一度不已,兩次不休,弄得那水氏一陰一中之水澎湃大響,屁一股亂跌亂簸,口中先還不住哼哼唧唧,弄到後來,水氏大叫道:“哎呀,我死了,哎喲,我死了。”那蔔之仕忍不住嘻嘻的笑。這蔔通聽見兒子醒著,忙爬下肚子來睡著。那水氏阻了高興,又羞又怒,一骨碌起來,掀一開兒子的被,把光屁一股上打了幾掌。打得那蔔之仕大哭大叫道:“我個人笑,你爲甚麽打我?”只聽得多銀說道:“該打,打的還少。聽見一媽一說要死了,你不哭倒還笑?打了你,你還叫呢。”

他兩口見女兒兒子都是假裝睡,甚不好意思。過後把兒子分開了另睡,以爲女兒還小,不甚防他,仍帶在身邊。這丫頭醜則醜,一肚子的心。他但見父母同臥,他上一床就假做打呼。及至他父母放心高興,他卻將被蓋著臉,露出眼睛來觀戰。見的也多次了,心中想道:“我看爹一媽一做這事,想是快活得很,我幾時也弄個人試試看。”雖如此想,他一來年小,不知招攬來試之人。他母親替人家收生,又會給小孩子整治病,生意大興,時常不在家。蔔之仕十六七歲了,終日在外閑蕩,遊手好閑,做那些不知事的事,常常只留他一個在家中看家。

他到了十三歲,長大了。不但他生一性一婬一蕩,且生得醜到十分,大約世間也就無對。臉上的疙瘩麻子有指頂大,還不足爲異。都是連環圈兒,一個套著一個,活像螞蝗絆。兩只眼中兩個大蘿蔔白花配著,那眼睛邊周圍如大紅線鎖了的,真也異樣。那臉上的雀班,黃的黑的堆了一臉,厚厚的抹上一層粉,襯得斑斑點點,與那芥末拌的片粉無二。【異想奇比。】頭上吊著五六寸高的一個桃兒,歪在頂上,走路一摔一摔的。四面短發蓬松,金絲般披得滿臉滿項。一口烏黑豬屎牙,牙黃也不知有多厚。兩只大扁腳有七八寸長,一個碗口大的高底板墊在腳心上,專好穿雙大紅花鞋,竟像娃娃們頑的兩只小船。他自己猶以爲是絕色佳人,走動定要扭頭捏頸,說話必定要抿嘴咬唇,做那風流的一騷一態。古人有幾句道:

醜醜醜,只把腰肢扭。扭斷脊梁筋,醜的只是醜。

這就是他了。他還有幾件妙處,又饞又懶,又惡又一婬一。真是個四德俱無,七出鹹備的醜美人。有個《西江月》贊他的形容道:

面似羊肝紫漆,肌生冰裂花紋。腮邊頰上滿奇痕,腹內珠中有眚。指露幾條墨玉,牙排兩片烏銀。身軀扭一捏更驚人,活跳妖魔形徑。

又有兩調《黃莺兒》贊他的手足妙處。贊手道:

十指似擂槌,光一溜一溜如帽盔,引筝鼓瑟渾無濟,身癢難推。血淚怎揮,欲剝青蔥倚靠誰?好傷悲,諸般果殼,全仗嘴施爲。

贊他的足道:

金蓮三寸長,看他的要橫量。扁鋪在地鳊魚樣,白花滿牆。紅細做幫,高底碗大奇形狀。響當當,房一中舉步,戶外已聲揚。

他家後門外是一塊大空地,來往的人常在那裏解手。他無事就在門縫中往外張,那一陽一物大小長短他倒見了許多。一日,天氣甚熱,他母親一哥哥都出去了。午後熱了一鍋水,洗了個澡。因怕熱,褲子也不穿,只系了一條夏布羅漢裙,上身穿一件小汗衫,坐著乘涼。偶然事上心來,揸開腿彎著腰,低頭看了看一牝一戶,道:“我一娘一弄的時候那樣快活,且趁他今日不在家,尋個人弄一弄,定然有趣。”正想著,聽見門外叫賣茉莉花,他跑了出去,叫道:“賣花的來。”那個賣花的小子走近跟前,他一看,約有十七八歲,生得也還白淨可喜,他想了想,道:“就同他試試罷。”便道:“你跟我進來穿花。”那小子進門,他把門插上,引到內裏。講了價錢,叫他穿五十朵一枝大牌樓。那小子放著花籃,在地下蹲著穿花。他也蹲著在傍邊看著,拿一只手搭在那小子肩膀上,故意把裙子揿開些,露出他小肚之下那個一騷一物。多銀生得形貌雖醜,臍下那東西竟還可觀:

一條細縫鼓蓬蓬,微吐花一心紫更紅。

容貌媸妍雖各異,料來此竅一般同。

那小子一眼看見,由不得那一陽一物在褲一裆中一跳一跳。那小子穿的是一條麻布單褲,那多銀看得明明白白,故意笑指著道:“哎呀,你褲子裏是個甚麽蟲在那裏跳?你不怕它咬了肉麽?”那小子倒紅了臉,笑著忙把兩一腿攏來夾祝怕他家中有人來看見,忙忙穿完了遞與他。他插在頭上嘻嘻的笑。那小子站起來,道:“姑一娘一給我錢去罷。”他道:“我沒有錢。”那小子急了,道:“你沒有錢,如何叫我穿花?”他笑著道:“你要有情,就送給我戴。你要不肯,我給你一靠一弄一下算了罷。”那小子道:“不要說頑話,看人聽見。”他笑道:“我家裏沒人,你只管放心。”說著,解一開了衫扣,【此可以不必,不如穿著還可以藏拙。】把裙子脫了,胸脯同下一身全全露出,把小肚子往前腆著與他看,道:“我這一朵鮮花,難道還不值你這朵殘花麽?”他雖貌醜,這件東西,西施嫫母都不過大同小異,沒有甚麽醜浚有幾句道:

褪放鈕扣兒,解一開裙帶結。酥一胸紫勝檀,玉一體色如墨。肘膊熟藕般,香一肩糟茄色。肚皮幸軟一綿,胯一下還光潔。中間一道溝,露出風流一穴一。今生蔔女叫多銀,前世秦妻名長舌。

那小子從未曾見過此奇形,嘗過此美味,甚是願意。況且腰中那件作怪的東西,雖有一只眼,卻又無珠,不知如何,見了一陰一戶它就混跳起來,正脹得難過。因初會這張沒牙的癟嘴,反有些羞愧之意,【這小子反不如多銀老練。】紅著臉道:“一時遇見你家的大人來怎麽處?”他道:“有人敲門,你打後門裏跑。怕甚麽?”那小子聽有後門,也放了心,道:“在那裏來呢?”多銀就仰臥在春凳上,大揸著兩一腿專候。那小子忙脫了褲子,一陽一物挺硬,又抹些唾沫,頂了進去。他哎了一聲,道:“有些疼。”那小子就歇著不敢動。他道:“我每常見是一一抽一一一抽一的,你怎麽不動一動?”小子道:“你又說疼。”他道:“這才沒要緊,要養漢還怕得B疼麽?我疼我的,你弄你的。怕甚麽?”那小子也就一抽一抽一扯扯不歇。他先還哎喲了兩聲,後來也就不做聲。不多時,那小子冒掉了些,怕有人來,忙忙拔一出,拿褲子揩了揩穿上。多銀拿塊白布汗巾將一牝一戶擦擦,看看也有許多猩紅笑著對那小子道:“你每日到門口來叫賣花,要沒人你就進來罷。”那小子滿口應允,笑嘻嘻提著花籃要走。多銀道:“你站著,給你拿花錢去。”小子道:“多謝你,不好要錢的,送你戴罷。”多銀道:“你多大本錢,我要不給你,你下次就不敢來了。”【不想雛把勢也會招攬主顧。】倒多數了幾文給他。那小子既白弄了,又還多得了花錢,何等快樂?歡歡喜喜的去了。此後但凡沒有人在家就叫來弄,也弄過好幾次。但那小子的一陽一物甚微,且又不甚在行。先還將就弄了,後來弄得不甚足興。

一日,在門口站著閑望,見一個賣雜貨的擔子,全是小孩子頑戲的物件。他見有許多搬不倒兒,心裏想道:“這個比那小子的吊粗好些,買一個弄一弄看。”遂買了一個,走進房一中,脫了褲子,揸著腿,拿那圓泥底子往裏塞。塞了一會,弄不進去。他著了些唾沫,將一牝一戶潤了,擦些圓泥底子上,用指頭又將一陰一戶掮得開開的,往裏狠狠的一杵,也就塞一進去了。他捏著那人頭來回一抽一送,正在有趣,不想那紙身一子被一婬一水濕一透浸軟一了,一下斷了,扯出來,把個泥底子掉在內中。費了許多力,摳得生疼,才摳了出來。這一下B被他楦大了,再同那賣花的小子弄時,毫無趣味。他想道:“這個人是沒用了,須揀個大些的才好。”每日在後門張看,或見有一陽一物大的,無故又不好叫了進來。或有做生意可以叫的,他母親又在家中,總不遇巧。

那日家中無人,他守定了,在那裏張看過了幾個,全都細小不像意。正心中發急,一個搖磕兒賣絨線的,把箱子放在傍邊地下,忙忙去溺尿。大約是尿急久了,一陽一物脹得挺硬的豎著,甚覺可觀。他一見了這個大物,顧不得了,把門一開。那人一擡頭,見是個女孩子,忙背過身一子去。溺完了,背上箱子要走。多銀叫道:“我要買你的線,同我進去揀。”那人同到了堂屋內,才把箱子放下,他一把拉住,變下臉來道:“我家一個大人也沒有,【使之聞之,有此慧心巧舌,不可以貌量人。】你無緣無故到我屋裏來,要想一奸一我麽?”那人陪笑道:“姑一娘一是甚麽話?我怎敢無故進來,你叫我買線,怎說起這樣戲話?”多銀道:“我同你戲甚麽?實對你道,你要同我弄一弄呢就罷了,不然我就吆喝起來。”那搖磕的道:“這事如何做得?我怎麽敢?”多銀急了,道:“你當真不麽?”遂大聲叫道:“救人。”那人急得忙掩住他的嘴,道:“姑一娘一,依你就是了,不要叫。”他笑道:“我當你不怕,你也怕麽?早這樣說,省了許多事。”攜他同到屋裏床上,脫衣睡下。【從來皆是男子強一姦婦人,他竟是強一姦男子,也是罕見奇聞。】

那人可不是甚麽至誠君子,先推辭不過是怕事,況且又是個沒老婆急三槍的光身漢,今見他一騷一婬一至此,雖然醜陋,叫做饑不擇食。且又不費錢,何樂不爲?豎一起一個大一陽一物,恐他年小當不得,還用了許多津唾,輕輕一頂,孰知是個多見廣識的,一下就進去半截。幾聳盡均,那人知他是個慣家了,遂大弄起來。那多銀樂所未經之樂,也就學他令慈,也我死、我死的哼個不祝事畢了,穿衣起來,拉住那人再四叮咛,叫他常到前門來搖磕,撞巧好約他進來。後門遠,恐一時聽不見。那人一來得了趣,二來別處那裏有這樣舍B的善女?果然每日在他家門口搖上幾次,遇便就約進來高興一番。有二年光景,這女子腹中竟有了寶貨。他母親在外生意盛興,也竟不知。到了月分滿足,肚裏疼將起來,水氏才知女兒是要生産。喜得他會收生,不多時,養了一個好白胖娃娃。拿去埋了,也不曾與蔔通知道。過後水氏見女兒連外孫都養過了,嚴緊也是無用,任憑他的尊好。這也是甑已破矣,顧之何益之意。況自己外邊生意又撂不下手,也竟由他。

多銀一日到後門口去張張,見一個討飯的花子,在對過牆根下脫了破襖蹲在那裏捉虱子。褲一裆稀爛,胯一下一根好肉一具,軟叮當大長的拖著。他一婬一心大動,開門叫他到家中來,舍了他一頓飽飯吃了,又給了他幾十文錢。那花子感恩不盡,正然要走,多銀笑道:“你站著,我問你話,你是孤身一個,還有老婆沒有?”花子道:“自己一身一口還糊不過呢,還禁得有老婆?”又問道:“你難道這樣大還沒有見女人麽?”那花子笑道:“當日見過來。”多銀道:“你如今女人不想?”花子道:“我恁個賊樣,誰來一愛一我?【孰不知竟有一愛一之者,不一愛一人而一愛一此物耳。】想也是無益,想他做甚麽?”多銀道:“你難道見了女人就不動一動心兒?”那花子見他只管盤問得有意。因笑道:“人在世上,誰沒個一婬一心?螞蟻虱子還知道幹個事呢,沒奈何,只得罷了。料道我們討飯的人,還有這樣慈悲心的人肯施舍這個麽?”多銀笑道:“你跟我進來。”那花子覺有妙處,竟跟到房裏去。多銀褪一下褲子,仰臥在床上,道:“看你說得可憐見,我舍你一舍,只當積一陰一骘罷。”那花子見他一個光光肥肥的一陰一戶,不覺那一陽一物跳將起來,笑道:“姑一娘一,你果當真的舍給我麽?”多銀道:“不當真,我難道哄你不成?”那花子把拐棍一撂,笑道:“我不要是做夢。”他爬上一床,扛起腿就弄,把那叫街打磚的力都使出來,把個多銀弄得無窮的受用。多時方歇,多銀約他常常的來,那花子喜得滿臉是笑,連連答應去了。這花子討了半生的飯,忽遇著這樣一位慈悲好善的女裙钗,你道他感激不感激?【《繡襦記》鄭元和雲:那位慈悲好善的女裙钗,與乞兒一頓飽齋,與乞兒繡一副新蓋,與乞兒攜手上一陽一台,這才是舍貧的一奶一奶一。多銀大約是讀過此者。】他無可報恩之處,惟有鞠躬盡瘁,舍命奉陪。把個多銀喜得欲狂,不想施些小惠,竟得他這樣厚報。此後或搖磕的,或這位丐老,輪次奉承,多銀也算樂意了。

不想這個花子有個夥計,名叫褚盈,【褚盈者,謂以巨一物杵多銀也。】混名叫做鑽洞老鼠。當日也是好人家兒女,好在花柳叢中著腳,不但把一分家俬花盡了,還落了一身楊梅瘡。後弄得一貧如洗,只得到這卑田院中來享福。近來見這花子時常腰中帶著幾十文錢,俗語說,小人乍富,腆胸凹肚。

這花子得了這番奇遇,面上未免就帶著些驕人之色,說話也不像先那乞丐縮縮的樣子,在衆花子中就拿出他那大老官的身分來。【借這花子罵盡乍富狂炸小人。】別人還不覺,褚盈是滑油一般的人,著實疑心,也就看破了幾分。屢次套問那花子,他總不肯露一字。裙盈心生一計,數日之中,將叫化的錢積了三四十文,打了斤燒酒,買了兩文錢的鹽豆請這花子。有心算計無心,假做讓他,全全灌在他肚中。褚盈見他有些醉意,笑說道:“好老哥,我們不但是同行朋友,且又是好弟兄。你有甚麽好處,攜帶攜帶我做兄弟的,也是你的好情,我敢忘了哥麽?”那花子只是笑不做聲。褚盈又套哄他道:“哥,你得好處,我兄弟也略知道了些影兒,何必瞞我?我可肯壞你的事麽?你不告訴我,反失了朋友的情義了。”那花子還不肯說。褚盈大怒,把那把缺嘴的瓦酒壺拎起來掼得粉碎,把破線襖一脫,拍著胸,瞪著眼道:“一靠一你一娘一的,擾了我幾百錢的酒肴,問你句話兒,你就千難萬難的,你不是做偷摸便是剪绺弄來的,不要帶累了我。”一把揪住領子,道:“我同你到頭兒跟前講講去。”

那花子也並不是謹言不說,一來一奸一人家的幼女是有罪的事,故不敢相告。二來這褚盈生得模樣又比他強,又少年一精一壯,恐他知道插了進去,怕撐掉他這好主顧。今見褚盈撒潑,他素常有幾分怕他,還要拉上去告訴管頭,忙陪笑說道:“好哥,我弟兄們也犯著這樣的麽?你問我,我何有個不說?你何必動怒。放了手,我告訴你。”褚盈也就放手,他只得笑嘻嘻把多銀同他勾搭的帳詳細相告。褚盈笑道:“哥,你是有福的人,俗語說的好,一人有福,拖帶滿屋。哥,你有這樣好處,就不總成我兄弟沾些光麽?我身上還有幾文,再去打半斤來請哥,你再沒有不肯的?”他的酒壺掼掉了,拿了個破瓢去,又沽了一斤燒刀子來,二人一遞一口的呷。那花子知他是必于要去的,囑他道:“我們好弟兄,我把實話告訴了你。你不要得了手,把我撐了下來。”褚盈道:“哥是甚麽話?你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了。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我爲甚麽多著你?你若不放心,要是我得了,要去我兩個同去就是了。如今先商量定了主意,你明日先去,也不必向他說,我隨後踩了進去。他正同你弄著,我撞到跟前,就不怕他不給我弄了,省了多少唇一舌?”那花子應諾。褚盈一滿心歡喜,兩人把酒吃完了,打點明日行一事。

次日早飯後,那花子到蔔家後門來高聲吆喝:“姑一娘一舍些。”恰好水氏、蔔之仕都不在家。多銀聽得,忙出來開門,見左右沒人,叫他進來。隨手把門拴上,相攜而入。這褚盈遠遠的尾在後面,眼睛瞟著。他見那花子進去了,他踅到後門口來,推了推,是拴著門。那門板上罅著一條大縫,【即多銀張一陽一物處也。】地下拾起根柴棒兒來,一陣撥便撥一開了。挨身而入,仍舊拴好,輕輕的走了進來,不見有人。在房門口聽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你這幾日比先越發有力氣了,弄得這樣有趣。”又聽見那花子說道:“我當日有一頓沒一頓的,故此沒力。如今承你的情,給我的錢時常買些狗肉吃,那狗肉一性一熱極興一陽一,所以有力量了。”又聽得那女子笑說道:“既這樣說,你每日多吃些,沒有錢我給你。”就不聽見再說話,只是哎呀哎呀,快活快活的叫。

褚盈自從入了討飯的道路,何處再有婦人同他高興,與此道相別久了,方才聽得他二人這一番問答,一陽一物脹一硬難過,就走了進去。原來那花子將多銀橫臥在床上,他站在床沿地下,扛著兩條腿弄呢。褚盈走到背後,把那花子肩膀一拍,道:“你的福也享夠了,不要折了福,也讓讓我們同行的朋友。”那多銀正快活的閉著眼,聽得這話,眼開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花子,吃了一驚。就推那花子要起來。那花子見褚盈來了,他是心照的,就放下他的腿,拔了出來走開。褚盈見多銀才要翻身想爬起,他上前忙將他的腿擡起,夾在肋下,道:“姑一娘一不要動了,我們都是一樣的品級人物,他服事得,我也服事得。”一面說著,扯開破褲,趁那濕濟濟的,一下nang了進去,蠻一抽一重扯。多銀同那花子正弄著,已被這人看見,推辭不得,況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任他衝突。這褚盈是久不會此物了,把多年養畜的力氣一齊使出,又想奪那花子的一愛一,盡力舂搗。況他又是風月行中曆過的人,比不得那個花子是夯工,他十分在行,他因熬久,雖然泄過,一陽一物還堅一硬如鐵。把個多銀弄得渾身爽一快,遍體酥一麻,口中親爹親一哥心肝寶貝的無樣不叫出來,足足弄了有一個時辰,方才歇手。那多銀被他弄酥了,還睡著喘氣。那花子笑向褚盈道:“你這拉牢的,我正弄得高興,被你來拆開,我要忍了一精一,明日淌起淋來,才同你算帳。”說著,上去又抱著多銀,道:“姑一娘一,我先沒有了事,再舍我弄一弄著。”不由分說,又被他弄了一陣。他看褚盈弄了半日,興致倍豪,比前番更加勇一猛。多銀這個樂境真說不盡,事畢了,多銀穿衣起來,咧著個大嘴嘻嘻的笑個不住,將他一娘一的錢偷出二百文來分贈二人,囑他們常來走走。他們那有不願意的?連聲答應,也笑著道謝,各人拿著竹杖破瓢就走。多銀送他兩人出了後門,回房坐下,想方才的樂處,喜不可言。又想道:“天色還早,爲甚麽放了他們去?若留住他,此時不還在快活麽?”

正在懊悔,忽聽得前門外不住咚咚的搖磕兒響,忙跑去開門,看見是兩個搖磕的。那個舊主顧笑問道:“一奶一奶一同大相公可在家?”多銀笑道:“不在家了。”他道:“我進去有句話說。”就同那個搖磕的都一齊進去。多銀關了門進來,搖磕的走進臥房,用手招多銀入內,附著耳朵笑向他道:“我承你的厚情,沒得報你。我這個夥計本事高強,帶來同你作樂的,你可要麽?若是要呢,叫進來,你同他試試看。若不要,我就同他出去。”多銀恨不得有十個他也不嫌多,何況兩人?又聽得誇他有好本事,笑著不住點頭。搖磕的知他首肯,出去向那人悄悄說了兩句。那人進房,見多銀坐在床上,笑道:“我那夥計舉薦我來服事姑一娘一呢。”就上前替他脫一褲。那多銀毫不裝假,任他脫一去。那人也褪去了,弄將起來。一陽一物的大小與那一個雖差不多,被他從午後直弄到日色平西還不肯歇。多銀丟一了數次,真是嘗所未嘗也,顧不得一陰一戶的皮穿底塌,任他一抽一搗。正在高興,忽聽得前邊叫門,是水氏的聲音,多銀忙道:“不好,我一媽一回來了。”嚇得那人穿褲不叠,跳下床,背上籠子,同那一個搖磕的如飛跑到後邊,開門跑了。多銀出去開門,水氏問道:“怎麽我叫了這一會才來開?”多銀道:“我睡著了,不曾聽見。才醒了就來開的。”那水氏也不再問。

後來四個人皆源源而來替他應差,數年之中養過了三四胎。但苦了這些娃娃,都是未見天日而亡。水氏見女兒生産過多次,以爲是理所當然,毫不爲異。這年他十九歲了,遊混公在日,蔔通也催促他多次叫他家來娶。遊混公連老婆也舍不得錢娶,如何肯娶媳婦。以爲他家女兒年大等急了,自然送來。今蔔通見親家已死,催著女婿娶去。

新一娘一進門,揭去蓋頭,遊夏流見了這副嬌一容,魂都幾乎嚇走。至晚到床上交一合之時,遊夏流以爲這件未破的原一牝一,比那久經的糞門自然緊就許多,用上若幹的唾沫,生怕唐突了他,輕輕緩緩的送進,竟汪洋無際。

那蔔氏以爲嫁了丈夫,或者僥幸有個絕大的物事,一者試試新,二者圖可以供終身之樂,只見他爬上了肚子,聳了兩聳,還不知弄了進去不曾,他早已伏著不動。心中雖然著急,才頭一夜,不好便問。次夜仍然如是,遊夏流已是兩度春風,多銀尚未知何味。忍不得了,起來一看,軟叮當活像吃醉的和尚才吐過了,搭拉著個光腦袋,口中還淌黏涎。不要說比那兩個搖磕的同那一老丐的三分之一,還只得那賣花小子的十分之七。你道像個甚麽?

身微體細,渾如絕大之蛏乾。

頭小一腰躬,宛似極粗之蝦米。

且又是一把上好的解手刀,又小又快,多銀一見,真合了古語二句道是:

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

他不責自己的B過大,只怪丈夫的吊忒小,又急又怒,那裏還按納得住?就一頭撞去,混打混咬,大哭大叫道:“你這麽個樣子要甚麽老婆?豈不耽誤了我的少年青春?我這一世怎麽過得?叫我守活寡,還要這命做甚麽?”便拿過褲帶,光著屁一股,跳下床來,要在床欄杆上上吊。那遊夏流起先見他哭罵是羞,後來被他打咬是疼。他的頭發撞散了有一揸長,披了一臉,配著那個奇形異狀的臉,純乎一個活鬼,那又是怕。及至見他要上吊尋死,心中著急,忙下床跪在面前,抱定他兩一腿,哀求道:“你息息怒罷,是我父母不是,從小定了你,怪不得我。雖然我沒本事,我像父母般孝敬你,凡事遵你的法度,你將就過罷。”那多銀那裏肯聽他,哭哭啼啼的罵道:“你就把我當祖宗供著,也抵得上那個東西麽?”【下流人的祖宗不及一個一陽一物,可歎。】還掙著往上拴帶子。遊夏流見勸不住,急得沒法了,此時緊緊的抱著他的腿跪著不放。多銀因仰過身一子勾著拴帶子,下一身就往前腆著,遊夏流那張嘴正對著他的一陰一門,人急智生,也顧不得才剛泄一出那黏達達的一陽一精一,忙把口對了一陰一門,一口一含一住花一心,咂了幾下,伸出舌頭替他亂一舔一,又把舌一尖伸一入B中絞動。那多銀從未經過此事,覺得癢癢酥一酥,有些趣味,就住了聲不哭,也就不掙,兩只手垂了下來,也不拴帶子了。只見他把兩一腿松開了些,小肚子往前腆著,拿一陰一戶就他的嘴。遊夏流見事尚可挽,心中暗幸,道:“夠了,這就是父母的一陰一靈,祖宗的保佑。想出這個妙策。”忙跳起,把他抱到床上睡下,將兩一腿推起直豎,一牝一戶大張,這一一舔一將一舔一有一個更次,比世上無恥的人一舔一那有錢大老官的屁一股一溝子還一舔一得利害,直一舔一得舌根都酸疼了,弄得滿臉黏涎,然後才得安然睡了。多銀雖B內中深處不得受用,一逼一門內卻從不曾嘗過這番妙境,也就息了幾分怒氣。每夜遊夏流以舌代膫,定要交一媾一番,連行經之日還不饒他。弄得那遊夏流滿鼻子臉上口中全是鮮血,活像那屎皮無賴的光棍,自己打出鼻血抹上一臉騙詐人的樣子,把他那根有一陽一物之名,而無一陽一物之實的匪具,反置之高閣。有一調《黃莺兒》說他二人道:

夫婦本前緣,卻因何出怨言?聲聲不願成姻眷,因他細識,將他打掃,哀求那有垂憐念。氣求捐,願常一舔一絞,雖臭不憎嫌。

他這懼內的勢子,不但要算一個都元帥,大約天下僅一,古今無二的了。間或蔔氏一罵,他就跪下哀求,一娘一長一娘一短的叫,“甯可我受責,不可你生氣。”有時要打,他便匍匐地下,不但小杖甘受,就是大杖也不肯走。人家的兒女要像他這樣孝敬,也就算得個孝子順孫了。多銀也竟被他柔克其剛,倒也相安無事。至于掃地鋪床,燒茶煮飯,都是他竭力供役,是不用說。連多銀洗腳雞眼兒是他作嘴兒挑。到晚來,馬桶兒是他隨鼻兒倒。但他只一到了外邊,就不是他了。高談闊論,巧言如簧。若聽得有人說某人怕老婆,他便語中帶刺,也不管那人面皮削盡,譏诮得那怕老婆的連地洞都鑽下去。

他一日同著五六個朋友說某人怕婆,某人懼內。正說得高興,內中有一兩個也風聞得他家中阃政嚴肅,不好直道,說道:“世間怕婆的也甚多,就是兄恐也不能免。”他正色道:“這是甚麽話?我家內人,家中的事敢違我一毫麽?我說往東,不敢向西。設或惱了我,見教他幾下還不可知。我們堂堂丈夫,可是那種怕老婆的忘八。諸兄敢同我賭個東道,到我家看看我的規矩。”

他這不過是個好看的話,料著沒誰同他賭。不想內中一個尖酸的說道:“就是如此,我們每人出一錢銀子,到府上去。果然令正凡事聽你指揮,我們算輸了請你。若稍有違拗,你加倍罰出來還席。”衆人聽了,道:“有理有理。”就湊出銀子來遞與他。他沒得推了,只得說道:“等我回去制辦了,兄們下午些到我舍下來。”衆人散去。他買了些肴馔果品,打了二三十斤酒,拿往家來。多銀一見了這些東西,咽了幾口唾,不由得口水流一出,笑逐顔開的道:“這是那裏的美物?”他放下了,走近前,雙膝跪倒,道:“我的親一親的一娘一,我求你開個恩。”多銀道:“甚麽恩?你說。”他道:“方才在外邊有幾個人,這個說那個的女人不賢慧,會欺負丈夫。那個笑這個的老婆很憊懶,專打罵漢子。忽然問到我,我極口說我家那一娘一,天下尋遍了也沒有這樣賢慧的第二個了。當家立計是不用說,接人待客天下沒有。衆人不信,要同我賭。出了銀子,叫我備個東,他們想來看看可是果然。我想我素常又沒有好東西孝敬你,借著這個意思,買些好物來,你揀好的留下受用,下剩的拿出去給衆人吃。只求你燙酒拿菜,憑我吆吆喝喝,你都忍著些。我不過是假意,好騙人的嘴吃,我何敢吆喝你?你又得了一個大賢慧的好名。好一娘一,你要依了我,我沒得報你的恩,我今日晚上足足替你一舔一半夜。”多銀見有好的吃,又許願替他一舔一半夜,便道:“我依你這一回,下次再不許了。”遊夏流見他肯依,歡喜的叩了個響頭。起來忙將果肴選上好的裝了兩盤,送與多銀,又趕忙燙了一大壺酒,並鍾箸送上。然後自己都預備停當,又把客座內桌椅板凳設下。多銀吃了這一個醉飽,也歡歡喜喜的去燙茶燙酒。

午後衆人來了,讓了坐,遊夏流就吆喝捧出按酒來。那多銀也就掇出,他出來接了擺上,陪了坐著,道:“這都是我賤內收拾的,連桌椅都是他親手抹試。我買了東西來家,只吩咐了一聲,我就睡了一覺。”衆人也還半信半疑。只見他吆喝道:“送酒來。”果然多銀聽見就送了酒來,一會又吆喝道:“酒太熱,溫著些。”少刻就送了溫些酒來。衆人都暗道:“怪不得他說嘴,果然好家法。”那遊夏流見應了他的心,越發吆吆喝喝個不祝日色已沒,點上燈來。他又吆喝道:“酒太冷了,換熱的來,這樣沒用。”那多銀此時有了些厭煩,在廚下燙酒,走到門外邊,道:“拿熱酒去。”遊夏流自己不知機,把威風使得太過,竟忘了他的利害,興抖抖的走來接酒。多銀一手遞酒,一手張開,連耳帶腮,一個大漏風嘴巴,打得響聲震耳,清脆異常。遊夏流領教了這一下,頭眼發昏。幸得他口舌靈便,跑出外邊,用手指著內裏道:“我就打你個酒冷。”故意恨恨的道:“打得還少。”【好急智,非極伶俐人不能如此。】然後坐下。衆人聽得,以爲真是他打老婆。大家尋思道,爲朋友吃酒,叫他打妻子,倒都不好意思,起身作辭。那裏知道是他捱了這樣一下?遊夏流見局面有些變了,還有些打得昏頭昏腦的,也不敢留,送了出去。關門進來,忙把家夥收拿了。到房內看時,那多銀見人去了,還剩得有幾壺酒,不管冷熱,一氣全裝入肚中,已上一床脫一光睡下。

遊夏流見了,不敢稍停,恐他等急了生怒,忙就上一床。多銀酒多興發,正等他來一舔一。遊夏流見了忙把嘴對了一陰一門,舌頭還未曾伸出,忽聞得一陣奇臭,一個惡心泛將上來,幾乎吐出。連忙扭轉頭忍了下去。

你道遊夏流是一舔一慣了的,今日何故如此?一來多銀每常終日高坐,一應都是遊夏流服事,他腿胯中沒有甚麽汗汙,略有些臭,慣了還忍得下去。今日他在廚下燒菜燙酒,熱氣薰蒸,又兩頭走著送酒菜,汗透了,況且他生一性一奇懶,這件東西輕易不見水面,所以臭得厲害。二則遊夏流每常老早吃了飯,上一床時已半饑了,今日不要錢的酒肴,他道主不吃客不飲,雖然不住的讓,人客還未得半飽,他足足飽到十分。因此一聞著就惡心上來。多銀正等著情如火,見他這個樣子,大怒道:“我爲你辛苦了半日,等你來一舔一,做出這個樣兒來,敢是嫌我的臭麽?”他忙道:“我的一娘一,松門鲞一般噴香的好東西,怎得臭?今日飽了些,才要打飽嗝,恐怕酒氣熏了你的香東西,得罪了它。我可敢嫌你麽?”便道:“我的舌頭不幹淨,去漱漱口來。”跳下床,摸了團綿花,將兩個鼻孔塞緊,漱了漱口上一床。多銀見他塞著鼻孔,罵道:“你明明的是嫌我的臭,還敢強嘴強辯?不然你爲甚麽塞著鼻子?”遊夏流忙道:“我的一娘一,你把我的好心做了驢肝肺了。我這兩日有些傷風,怕一時間打噴涕,嚇了你的寶一穴一,那怎麽處?你怎麽倒反怪我不是。”多銀信以爲實,才不啧聲。遊夏流見支吾過去,心中暗喜,道:“夠了夠了。”忙扶起他兩一腿,伏身就一舔一。多銀兩手抱住他的頭,摟得緊緊的,對著一陰一門,整一舔一了半夜,舌根都腫了。第二日連話都說不明白,兩三日後才好了。權且按下。

才說這位怕老婆的英雄,再講那個懼內的好漢。要知是誰,看下回分解。

姑妄言卷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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